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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宋叔叔

我的宋叔叔

作者: 鄂鲁宁 | 来源:发表于2017-09-15 23:47 被阅读974次
    一九五四年的宋叔叔

    今年六月我一来北京便去309医院高干病房,看望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我叫了六十一年的宋叔叔(享受副省级医疗待遇),因为正在抢救,没有惊动老人家。十多天后得知脱离了危险,七月五号我再次探望,宋叔叔非常高兴,拉着我的手说:“你上次来她们和我说了,这次我活过了七·一如果能够熬过八·一我就很满足了,八月一号是我的生日,今年建军九十周年也是我九十周岁整”。

    我与宋叔握手交谈

    宋叔叔1927年出生在山东文登(现属威海)崑嵛山下的界石镇崮头集村,他三岁丧父七岁丧母由伯父抚养。当年闹红军昆嵛山有一支共产党在北方沿海地区唯一保存下来的队伍,伯父是地下党。宋叔叔从小受革命思想影响,在村里读完小学后,1943年年仅十六岁就离家去八路军胶东军区当兵。第一次填表人家问出生日时他说不知道,部队首长说:“八月一号是建军节你就把这天当生日吧,正好和人民军队同一天生日”。

    军人残疾证

    宋叔叔晚年心脏不好,肺部还留有战争年代的一小块弹片经常引起发炎,老伴李阿姨一直腿不好也不能爬楼梯,北京的大女儿宋涛家是平房,距总参309医院也不远,且该院心肺方面医术较强,前些年她就把父母接来北京居住,听说是部队医院宋叔也很乐意。

    宋叔的抗战胜利纪念章

    2015年宋叔叔荣获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章一枚,阅兵日当天我去位于北京西山凤凰岭他大女儿家中看望,并带去以他和老伴的名字(协勇、尚珍)写的一副嵌名联:想当年为民族独立同心协力勇抗倭寇,看今朝已四世同堂唯品尚德珍惜晚年。当时宋叔叔还能坐在沙发上和我说话。去年再去看望时已经卧床了,他说:“我又过了一个建军节不知还能不能熬到明年八·一”。说起来老爷子也是命硬,年轻时从枪林弹雨中过来了,有时看战争片他和家人说:“山东兵能打仗也会打仗很勇敢,特别是海阳的兵最不怕死所以烈士最多”。到了晚年以不到百分之三十的心肺功能挺了这么些年,多次抢救化险为夷。

    笔者所撰写的嵌名联

    2017年9月2日老人家太累了终于长眠不醒了。当天我赶到309医院,宋叔叔睡的很坦然很安详,宋涛说:“白宁哥,我总觉得我爸睡一会儿会坐起来”。陪伴在身边的家人说:直到临终前几分钟都是清醒的,呼吸已经非常困难了还和医生说不要抢救了,也没有遗嘱,只是要求请示组织,身上覆盖党旗,不搞告别仪式。宋叔叔1945年入党,这就是一个有着72年党龄的老党员对组织提出的唯一要求,这是真正的不忘初心!

    宋叔身盖党旗

    宋叔1943年参加革命一直战斗在最前线,且是主力部队。历任:八路军胶东军区公安局特务队战士、班长,胶东军区警3旅16团3营7连班长,华东野战军兵站3队副指导员,三野九纵27师79团1营政治干事,27军81师241团特务连副指导员。

    抗战时期面对日本侵略者残酷的三光政策,宋叔叔随同所在部队多次粉碎日伪军对我胶东根据地的扫荡。解放战争参加了山东掖县沙河战役;高密岞山车站战斗;周村车站战斗;潍县城战役;济南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在安徽无为县黑沙洲渡江与敌激战,是第一批冲过长江的部队,电影《渡江侦察记》就是以宋叔叔的部队为原型;上海战役。

    渡江战役纪念章

    1947年2月国民党第八军准备西援鲁南会战,宋叔参加掖县沙河阻击战全歼敌166师498团,随后9纵27师长途奔袭对高密岞山车站发起攻击全歼国民党交警十五总队。此役宋叔胸部负伤,受当时医疗条件所限一块弹片永远的留在肺里直至去世,遗体火化后我和他家人仅在骨灰中找到几块融化的小铁镏。

    一块小铁镏

    1951年10月宋叔叔随所在部队志愿军27军81师第一批入朝,参加了第二次战役的《长津湖之战》在新元里全歼称“北极熊团”的美七师31团,创造了我军劣势装备全歼美军一个步兵加强团的范例。52年四月参加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穿插作战,在金城和元山地区防御作战。

    宋叔的抗美援朝纪念章

    抗美援朝回国后,53年11月宋叔由志愿军27军81师241团政治处组织股长调入江苏省军区干校任政工股股长。55年七月调江苏省军区政治部任主任助理,同年10月授大尉军衔荣获独立自由奖章,解放奖章。

    宋叔的解放奖章

    1956年四月转业,到冶金部华东地质分局普查大队(后称八一三地质队)任书记兼队长,1958年八一三队与大冶冶炼厂筹备组、新冶铜矿三家合并成立新的大冶冶炼厂(见大冶有色金属公司厂志)宋叔叔任地质科首任科长,60年2月回冶炼厂地质队(原八一三队)任书记,62年1月调七四三车间(军工车间准备生产钴60)任主任,63年12月任矿山科首任科长,期间64年9月至65年9月抽调到黄石四清工作团任大组长,“文革”初期任矿山办公室负责人,1973年2月大冶冶炼厂改名大冶有色金属公司宋叔叔任矿山处首任处长(后任调研员)直至87年离休(享受副市长级政治待遇)。

    离休证书

    按说在宋叔叔那一批资历的人中他是属于有文化的一类(曾在江苏省军区干部文化学校进修专科学历),宋叔叔不仅有文化而且有修养,品行好工作能力强作风正派。73年刚担任矿山处长时一次在俱乐部召开矿山工作会议,听了宋叔叔的报告,很多人都和我父亲说:“老宋真是有水平”。可我总是想不明白从56年部队转业到87年离休,三十多年他一直原地踏步,职位没有升迁过一级(科长到处长是因为厂子改公司水涨船高整体升格)。“文革”前冶炼厂提拔过十多名厂级领导,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宋叔都不差任何人,可就是没有他。很多年前也听过一些议论,主要还是派系“山头主义”的原因吧,毛主席曾经说过:“党外有党党内有派,党内无派千奇百怪”。中国革命是由多块根据地发展而来,在战争年代各个根据地处于隔离状态,人员相互基本不认识,选人用人首先考虑老同事老部下在所难免。就当年冶炼厂来说,三家合并时筹备组仅200多人但级别最高两个12级,新冶铜矿1300人级别其次两个13级一个14级,而八一三队虽是800多人的队伍但宋叔仅15级没有进厂级班子。也有人说是有厂领导对宋叔一直打压,曾经流传的一幅漫画:《武大郎开店》——“比我高的莫进来”,反应的可能就是这样一种现象吧。

    大冶有色厂志

    关于这方面的事几十年来宋叔从来没有说过,直到晚年,一次我和爱人去看望,可能是因为我爱人曾经在市委工作过,老人家说起两件事:一是65年“四清运动”结束后黄石市委要调他去市里搞政法工作,当时厂主要领导不放,说这个人我们要留下来重用,结果时任工作组副组长华新的谢法去了市里,谢法后来任常务副市长在市人大常委会主任位上退休;二是七十年代末冶金部曾经要调他到部里也是大冶公司还是不放人。话又说回来宋叔这一辈子虽然没有得到高官但得到了高寿,这是任何地位和金钱都换不来的!

    山东人讲义气,从军队到地方从南京来湖北无论是部队还是企业,几十年中凡是和宋叔有过接触的人无不被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1957年来湖北后华东分局准备调他回局里,宋叔说:“我怎能把我带的人都留在湖北一人回南京”。宋叔是性情中人讲感情记性极好,晚年喜欢和人谈及过去的往事,可一说就激动,一激动心脏就犯病送医院抢救,特别是到北京后,几次黄石来人看他都是这样,以后就特别小心了,所以我每次去都是和李阿姨说话,可老人家总是侧着耳朵听还插话。宋叔胸襟宽广,“文革”初期一位厂领导的夫人在宋叔和另外一个人面前议论江青:“听我家那口子说,早在延安中央就有约法三章,怎么她现在这样抛头露面?”,宋叔当时就说我没有听明白,造反派知道后找宋叔对质时他一口否认,加之本人也不承认才不了了之。殊不知这在当年可是弥天大罪啊!79年这位领导调离前和人说:“我直到现在才真正认识了老宋,是个好人!”

    正因如此,他和许多老战友老同事成为终身的朋友。我所知道的就有部队的王同友、张文成、李辉、孙吉东,八一三队的王筱鹏、池永奋、游资生、刘开昌、杜春同、陈永安、马广武,有色公司的黄竹、温禄武、闻兴泉、何国栋、胡子明、郑兰桐、王思宾、关延长、孙德炎、贺文孝、邬月新,黄石的董光爽.......他的朋友太多了,还有许多人我不知道。

    宋叔和他的战友们

    当然在众多朋友中他与我父亲的关系可谓是最铁的之一。他俩是五六年转业到华东地质分局认识的,同为山东人(父亲所在邳县53年划为江苏)都是当兵出生,当年同属八路军山东军区(父亲在鲁南军区教导队)。转业前父亲在南京军区第三炮校,宋叔在江苏省军区干校,营房都在南京中华门外相距不远。所以两人一见如故,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在八一三队宋叔是书记兼队长父亲是人事股长,因为父亲大三岁我就称宋叔叔,母亲则称他宋书记就这样称呼了61年,宋叔叔去世的当天,远在山东的老母和李阿姨视频通话还是一口一个宋书记。

    五十年代的中华门

    1960年1月我父亲任大冶冶炼厂地质队队长,同年2月宋叔回地质队任书记,他俩有过两年亲密无间的合作,据我对父亲的了解这是他老人家自从转业到地方,干工作最愉快的两年。尽管书记是一把手,由于宋叔的涵养与大度,行政上都是我父亲说了算。正逢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父亲胆子大、点子多敢作敢为,为了渡过灾年父亲带领职工们开荒种地打鱼摸虾,甚至叫管物质的人用队里的柴油,马达,电线等和农村生产队换红薯包谷分给大家,后来宋叔先离开地质队到下陆,父亲因换东西挨整而且从此倒霉。

    厂志有误(我父亲应62年调离地质队)

    62年5月父亲也调下陆,两人来往密切,特别是那个“史无前例”的年代,也不知是哪根筋出了问题,两人都参加了“革干联”(革命干部联络站,父亲还是组长)支持造反派,武斗开始后他俩又极力反对,结果造反派也整他们,后来当权派更整他们,抓“五一六”时办宋叔的学习班三个月不让回家。想想都冤,当时可是听“最高指示”参加运动的啊!那几年他俩天天晚上在一起,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说,没完没了。有时在我们家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个大搪瓷缸满是烟头满屋子烟,我总是借故倒烟灰续茶听大人说话,而说到关键人和事时父亲就把我赶出去了。多数时间还是在宋叔叔家,他们家有客厅,还放了一张单人床,李阿姨说我爸每次就盘腿坐在床上和宋叔说话,从没把自己当外人。

    1975年初我父亲患肝癌六月份从外地转回有色职工医院,宋叔每天都到医院看望,八月二号晚上李阿姨梦到我父亲,和她说:“小李子啊我要走了”,醒来后赶紧对宋叔说:“白队长走了”,第二天一大早宋叔来到医院,父亲已于凌晨一点多去世。这次在北京宋叔遗体火化时,我陪在李阿姨身边她又说起往事,我问:“您梦见我爸说话,他是站着还是坐着?”。“站在门口!”李阿姨果断地说。

    多年来宋叔对我和我们家一直非常关心和照顾。1965年我舅舅在603队被人家弄下放了,宋叔仗义执言并找市领导安排调到黄棉。1973年得知我想当兵,去临沂找父亲的老战友时任9624部队副参谋长的冯宪志叔叔,宋叔也给他的老战友时任临沂军分区副司令的王同友写了一封信让我带去。王副司令当时正在省军区学习,我把信寄到省里后他给我回了一封信:“.......虽然我们不认识但由宋协勇同志介绍不认识就认识了.......征兵时间已过,等七三年底新征兵时帮你想办法,一是把户口转到临沂二是找武汉军区我的一个熟人帮忙就地解决.......”

    王叔叔当年写给我的亲笔信

    父亲去世后我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和问题都是去找他生前的几个好朋友,其中找的最多的就是宋叔叔,这种关系和情感一直维系到第三代乃至第四代。2008年我儿子结婚恰好宋叔从威海回下陆,得知消息送了伍佰元礼金,2015年我和爱人带着儿子孙女去北京凤凰岭看望宋叔叔和李阿姨,见到老白家的第四代,老两口非常高兴就像见到自己的重孙一般,当即给了一千元见面礼。去年我孙女要在北京上幼儿园,这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我找到宋涛姐妹,宋叔知道后和两个女儿说:“白宁孙女的事你们一定要帮忙!”。今年七月我和爱人带孙女去309医院时恰逢原八一三队陈永安叔叔的大女儿陈萍和她妹专程从武汉前来看望,中午时分宋叔吩咐宋涛带我们去吃烤鸭,“要点两只哦!”宋叔躺在床上伸出两个手指。

    我和宋、陈家两姊妹在病房

    要说起宋家和白家的事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今年五月我大妹白桦和大妹夫梁剑从山东来到北京309医院,看着往日神采奕奕的宋叔竟如此的瘦弱憔悴,大妹拉着老人家的手失声痛哭。

    等待

    自1943年参军的那一天起宋叔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了人民交给了党,最后在军队医院走完了人生历程,74年军龄、72年党龄,身上覆盖中国共产党党旗安然入睡,我以为,老人家已经非常满足了。宋叔叔去世的第二天,他的娘家大冶有色金属公司委派干休所李所长,办公室魏主任专程来北京送了花圈。我也写了一副挽联:少小离家当八路据胶东战淮海进朝鲜出生入死;壮年创业作先锋来湖北寻矿源筑熔炉克己奉公。

    笔者撰写的对联

    2017年9月4日早上,按照宋叔的嘱咐不搞告别仪式,所以就我和宋涛的两个朋友和他们家人:李阿姨、三姑娘和女婿、两个外孙。我开车跟着灵车从309医院到北京昌平殡仪馆送了宋叔叔最后一程,我仿佛看见敛人棺底的那副对联随同宋叔一起飘飘然然飞的很远很远……

    亲人们依依不舍

    宋涛问我:爸爸就这样走了?

    2017.9月  白宁写于北京


    《往事难如烟17》我的王叔叔(上)

    《往事难如烟18》我的王叔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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