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祥生是我侄儿的名字,当初父亲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叔叔们对其还颇有微词。因为“宋祥生”在他们心里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是从民国初年到解放后合作化时期我的曾祖父在毛坦厂老街五显庙斜对面经营的土布庄的店号。
听父亲说,当初我的先祖刚从舒城搬迁到毛坦厂时,在老街十八根柱子附近一个当铺当朝奉,直到我曾祖父时才开了一间加工稻米的小作坊。有一年,毛坦厂的涂姓大户秋收收租稻时,因仓库里的陈稻太多而且霉变,使新收的稻谷没地存放。他家的仓库在我家对面,于是找到曾祖父要把陈稻贱卖给我们,还承诺没有钱可以先赊账。曾祖父抱着赌一把的心态应承下来。结果买回来的稻谷仅仅是上面一层霉了,下面都是好的。这次赌注让我的曾祖父赚到了第一桶金。由此开了一间土布庄,店号就是“宋祥生”。
到我爷爷辈时,亲兄弟两个。大爷爷开染坊,用靛青帮人染布。爷爷开布庄,主要卖家纺布,顺带着卖些杂货,例如咸猪油、盐、做豆腐用的生石膏、锡纸等。照顾我家生意的主要是东石笋、李家冲的村民,那时候山里人的生活贫穷落后,以卖柴、苞米为生。早晨用尖头扁担挑着一担柴到街上卖,然后换点生活必需品回去。东石笋的村民进街都由南门进,我家店铺在南门附近,久而久之就成了我家的老主顾了。
土布庄里有个宗旨,那就是“来者都是客,不来也是客”。不管夏天还是冬天,免费的茶水不断。冬天怕凉了,就用锡壶装开水用棉絮包上保温。下雪天,从早到晚烧炭火,好让穿着草鞋,用棕榈树皮包脚的村民烤火取暖。卖不掉的柴店里都留下,尽量不让村民空手而归。如果没有钱还可以赊账,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还。
“京兆家声远,龙舒世泽长”,爷爷在世时每年春节都会亲自写这幅大门对。爷爷上过私塾,是当地的绅士,在商会里是布业代表。还记得爷爷头戴绒线帽穿着斜襟深蓝大袍,打着绑腿的样子。到了老年仍精神矍铄,常常带着老花镜看报纸。小时候我最爱缠着他讲故事,他的头脑里就像放着一个百宝箱,里面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故事。
据《安徽省志》,民国二十七、二十八年,安徽省先后共创办了省立一至十三临时中学,在毛坦厂附近就有立煌县(今金寨县)流波疃的一临中、毛坦厂的三临中(毛坦厂中学的前身)、霍山城内的五临中、六安斑竹园的六临中、舒城晓天的七临中。我的大爷爷和爷爷虽都是生意人,但他们深知“欲高门第须为善,要好儿孙必读书”的道理,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仍然送子女去读书。大爷爷家的三叔毕业于六临中,小叔毕业于安徽师范学院,曾任毛坦厂中学校长。爷爷有两个儿子,我的大伯当时就读于一临中,可惜英年早逝。父亲毕业于六安师范学院,毕业后保送到安庆师范学院高速班数学系,后又到合肥教育学院数学班进修。这三位父辈,一直到退休都在教师岗位上耕耘了几十年。除了小叔当过校长,三叔和父亲一辈子没做过官,不过学生不少,可谓是“桃李满天下”!
“宋祥生”土布庄如今只剩下三间铺板门静静的立在老街,后面老宅早已倒塌。这里的繁华我没有看见过,但与人为善、尊师重教的思想却一代一代根植于我的血液里。
我想一个地方的文化绝不是一日形成,如今毛坦厂中学闻名全国不是神话,也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因为从来没有哪一个地方像毛坦厂镇一样,上到领导,下至普通百姓重知识、重教育。我离开家乡好些年,直到前两年儿子到毛中读书才来往频繁些。每次去看儿子,一坐上去小镇的中巴车,车里老老少少谈论的大多与学校有关,比如学校最近有哪些政策、这次月考哪个班第一、今年考上重点大学的有多少等等等等。由于一些客观原因,这里有一支庞大的陪读大军,来自全国各地,租住在毛中的周边。租户们偶尔会对当地人在钱财上锱铢必较不满外,更感激于整个小镇给予孩子们维护的一个干净的、积极向上的学习氛围。记得有一次孩子放假,叫了一辆三轮车去车站,车上我还在为五元的车资生气,因为平时都是三块,一放假就涨到五块。结果下车时匆忙,把孩子的书包落在车里了。这可把我急坏了,要知道孩子的书和资料都在书包里,掉了可不得了。正当我不知所措时,一辆三轮车开过来,那个刚和我有些口角的师傅急急地从车里探出头,连连说:还好还好!找到你了。然后把车里的书包递给我,转身一溜烟就开走了。我想说声谢谢都没来得及。毛坦厂附近有很多菜农,我就喜欢买他们的菜,他们的菜不打农药,一位卖菜的大娘对我说:可不敢给菜打药,孩子们学习辛苦,不能害他们。当时我听了真是很感动。一个地方的文化底蕴,文化沉淀都是在这一点一滴中长年累月积淀而成的。
这两年,经常有人问我怎么放心把孩子一个人放在学校?我肯定的说很放心。因为在学习上,整个小镇没有一间网吧和别的娱乐场所,最重要的是老师认真负责,甚至比我们这些家长还用心。生活上,宿舍有宿管阿姨,租房有房东照应,孩子倘若有个风吹草动就会及时和家长联系沟通。毛坦厂中学正是通过全镇人民的努力,成绩斐然。2017年,毛坦厂镇凭借闻名全国的教育事业特色,荣获了“全国特色小镇”殊荣。
“特色小镇毛坦厂,晴耕雨读山水乡”,小镇在群山的环抱下,像一位曾经看尽世间繁华,如今洗尽铅华的大家闺秀,恬淡而美好。又像一位睿智的老者,默默地注视着所有诸如“宋祥生”的后代们,在历史的长河中,摒弃糟粕,独留书香。
祝愿我的家乡毛坦厂永远山水醉人!书香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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