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炉

铁匠炉是农村最热闹的地方，风匣啪嗒啪嗒的吹风声，伴着有节奏的叮当声搅动着村子中宁谧安静的空气，把穿透力极强的声音轻轻送入到喜欢热闹的孩子们耳中，这种声音虽然一时会引起他们的兴趣，在时间经久不息的磨炼下，听觉的懈怠已经失去了以往新鲜的快感，就如牛叫马嘶一般，成为伴随他们成长的习以为常的一种声音。每当这种声音响起的时候，并不是声音本身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而是那里的光和热、力量与坚韧、技艺与磨练以及不驯和征服，激发出他们无限的好奇和强烈的探求。

铁匠炉是村里不可或缺的，村里的许多农具、村民们生活的用具等都是通过铁匠炉生产。

铁匠炉和大队部在同一个院子中，大队部是一排土房子，铁匠炉在这排土房子的最西头，它的前后都有用木棍栅栏的窗户，从这个窗户吹入的对流风裹狭着铁匠炉中带有铁腥味的烟尘从另一个窗户钻出，留在栅栏上是雨水洗不掉的乌黑的熏痕。进入铁匠炉，一束光线从屋顶黑乌乌的天窗射入，穿过挂在屋顶蛛丝般的尘土，形成一条闪烁的光路，在黑色的地面上印上了一幅不规则的黄色涂痕，屋顶黑色的霾尘形成的蛛丝在风的对流中如草丛般在屋顶上飘动，间或有一丝蛛尘落到了铁匠师傅关伟那浸着汗水的皮肤上，宛如一条细小的蚯蚓那般在古铜色皮肤上蠢蠢欲动。打制好的铁器和打铁所用的工具，挂在铁匠炉黑色的山墙上，一些文字和图画，撕开了黑黢黢的墙皮，点缀在这些铁器和工具的空隙中，让铁匠炉四周的整个壁面充实而丰富，没有了空旷的感觉。地上堆放着一些不规则的铁材，散落在地面上的半成品的铁器，没有下脚之感。黑暗的铁匠炉充斥着一股浓烈的烟熏味，铁匠炉对门的后方那一座大约有两米多高的凸字型的拱炉内，被风匣鼓动的火焰，发出炽热的赤焰，才使得铁匠炉内明亮地闪动。炉台上梯形隔墙的东侧，安装着一个大风匣，西侧为炉箅，熊熊燃烧的炭火要盖着一块红热的瓷片，炉旁四周摆放着长短不一的手头工具：铁钳、火钩、扁铲、剁子和铳子。炉台旁是一截栽在地下的粗壮木墩，上面固定着铁砧。铁砧上放着一把小铁锤，它的旁立着几把大铁锤。

关伟师傅用火钳夹从瓷片下方的炭火中夹出一块烧得红热的铁块，夹到了铁砧的圆冠上，右手用小铁锤击打在铁块上，付三穿着帆布围裙高举着大铁锤猛击在师傅击打的位置上，关伟师傅小锤子击到哪，大铁锤打到哪，有时关师傅用小铁锤击打着铁砧的两个铁耳，付三不停在用大铁锤击打铁的同一部位，在火钳的翻动中，小锤大锤时急时缓，铁花飞溅，如万朵金花，姹紫英红，叮叮当当如泉水叮咚，犹铁骑突出。一会，铁块就形成了不同的形状的成品或半成品。

铁从赤热变成紫黑时，铁块被火钳插入到瓷片下的炭火中，刁艮虎站着丁字步拉动着大风匣，前弓后挺到前挺后弓，在风匣的啪嗒啪嗒中，火焰由紫红色变成炽白色，铁块随火钳的翻动，铁花四溅。铁块在刁风匣的啪嗒的作响中，如闪着红光的面团，在关伟的火钳的转动和翻动中，在小铁锤清脆的叮叮和大铁锤沉闷的轰响下，铁块被打压成不同形状的用具。

在嘶嘶的淬火中，一件件成品挂在了墙上或堆在了地上。

每天一大早，村里的人们远远就能望见铁匠炉烟筒冒出的一柱黑烟，铁匠炉昏黑的小屋又闪亮起炉火光芒，火焰是跳动的心脏，呼呼的声响是风箱沉重的呼吸。关伟戴一副护目镜，左手持一个近一米长的铁钳子，不停地翻动着炉火中的铁料。猛然间，关师傅用铁钳将红红的铁料从烘炉中迅速夹出，放在铁砧上，火红的铁料顿时把漆黑屋子照得通亮,右手迅速拿起铁砧旁放置的小铁锤，在铁砧的小平台急促地敲打两下，付三和刁艮虎两徒弟瞬间朝手心里吐一口唾沫——“呸”，接着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前腿弓，后腿蹬，腰板挺直、绷紧全身的肌肉，双手抡起十七八斤重的大铁锤，“叮咚，叮咚，叮咚”，朝铁砧上那块通红的铁料猛力砸去。黝黑的胳膊上肌肉隆起，太阳穴上青筋暴突；两小铁匠全神灌注，随着师傅的指点，双手抡动大铁锤上下翻飞。锤击声此起彼伏，百听不厌。那节奏，就是一曲优美的打击乐！

传说太上老君是铁匠的始祖，铁匠一向被认为是吃香的手艺，一缝二补三打铁，铁匠在民间的地们很高，在村里，当了铁匠的小伙子，早早就能娶个好媳妇成家立业，因此能当铁匠学徒，在村里也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给马挂掌需要技术和胆量，铁匠炉前木架子就是挂马掌的土方，把马拉到边架子前，把马缰神拴到木架子的横梁上，把马头吊起来，关伟走到马蹄旁，指导着两个徒弟，他半蹲下来，左手娴熟地抬起马腿放到帆布遮盖的大腿上，右手用钉锤先把旧马掌和钉子起掉。然后再用铲刀把马蹄上的老茧齐刷刷地铲下一块，再把新马掌放到马蹄创面上。用一寸长的三角钉从马掌下斜钉入，钉头从马蹄的外边缘穿出，再用铁锤将钉头弯曲。挂完一个掌后，两个徒弟在他的指导下完成其余三个蹄子的挂掌。

铁匠的技艺集中体现在识火色、知火候上，学徒的铁匠虽然一般三四年出徒成为师傅，但悟性好的师傅也得积累十来年的功夫才能达到这个境界。初学铁匠的人也必须要懂得退火、回火、淬火（三种工艺，以及这三种工艺所能达到效果，其中的淬火与回火关系密切，常常配合使用，缺一不可。

七十年代初，关伟带着全家离开了村子，铁匠炉一直是付三和刁艮虎师兄弟二人维持了二十多年，直到九十年代，村子的铁匠炉走进了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