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

私奔

1.     

璃青坐立不安。

窗外已经敲过三更。她靠近门边，把耳朵贴上去，屏息细听门外的动静。一片寂静。

身后案桌上燃着的蜡烛流下一行烛泪，灯芯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火焰跳动，引的一室光线也跟着摇曳起来。

璃青回头去看。

丫鬟欢儿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嘴角拖着一线亮晶晶的口水。

她早就收拾好的包袱整整齐齐地搁在床头。青色的缎子在暖黄的烛光下带着瓷器般的光泽。璃青忍不住走过去，打开包袱，又检点一遍里面的东西，生怕漏了什么。

小小的包袱里其实并没有多少东西，不过是她的贴身衣物，几支心爱的珠钗，还有几个银锞子。家里虽然富贵，她也锦衣玉食，但却没什么现银可以带着傍身。

璃青重新把包袱包好，放回床头，想想又觉得不妥，拿起来抱在怀里，走到桌边坐下。

她竖起耳朵捕捉周遭一切的声响，怕自己错过了门外的动静。

慕之已经迟了。她心慌意乱，开始胡乱地想，他后悔了吗？还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难道欢儿发现了她的秘密，告诉爹和娘了？

外面开始起风，树枝拍打在窗棂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好像有人在轻轻地叩门。

璃青抱着包裹走到门边，悄无声息地打开门，向外张望。

门外并没有人。只有银色的月光薄雪似的铺满庭院，地上斑驳的树影摇晃。

风更大了。璃青觉得有点冷。她刚想掩门，一阵风挟着凉气迎面扑来，涌入室内，在她的皮肤上激起了一排细小的寒栗。

烛火几乎被风吹灭，剧烈地摇晃着，墙壁上桌椅床铺投下的昏沉的影子也黑压压地跟着剧烈摇晃起来。

璃青连忙用手拢在火焰上。半晌，小小的火苗安稳下来，又渐渐重新变得明亮。

“璃青。”身后有人在唤她。

“慕之！”璃青的心情像手心里的火焰一样一下子就安稳明亮起来。她转过身去，小鸟似的投入对方的怀抱，“你终于来了。我以为你后悔了。”

“我不会后悔。”慕之抱住她，他的身上沾着夜晚的凉气，冰冷一片。

“我们走吧。”璃青拉住他的手。他的手也是冰冷的。“你的手这么冷。”璃青把他的手放在胸口捂着。

慕之的脸色看上去很苍白，嘴唇也苍白。他的眉漆黑修长，目光专注明亮。璃青的心没来由微微一痛。

“我们走。”慕之紧紧握住她的手，拉着她走出房门。

外面风已经小了。璃青被慕之紧紧握着手，脚步飞快。身边两侧掠过房屋楼宇层层叠叠的黑影，周遭寂静。璃青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听不到慕之的脚步声，也听不到风吹过街道的声音。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空，月光黯淡，纱一样的笼罩在头顶。

前面拉着她的手，埋头疾奔的人，从此就是她的夫君了啊。

2.

璃青和慕之在一个依山旁水的小村庄定居下来。

他们有一间小小的院子，干净整齐。房前屋后种满了果树。春天莺飞草长，慕之出去跟船捕鱼，璃青在家清扫浆洗；夏日暑气逼人，慕之在井水里把西瓜镇得冰凉，晚上两个人在院子里一边吃西瓜一边看头顶的瀚海星河；秋天慕之摘了金黄的柿子给璃青，柿子香甜软糯，慕之的手指轻轻拂过璃青的嘴角；冬天雪霁，璃青推开后窗，腊梅清冽的香气浮动，沁人心脾。

时光飞逝，斗转星移。

璃青和慕之朝朝暮暮，与世隔绝。璃青好像忘记了自己是和慕之私奔出来的。从未有人寻来。偶尔想念爹娘，慕之就会带来他们福寿安康的消息令她放心。

他们没有孩子。她只有慕之，慕之只有她。

璃青在时光中从少女长成了少妇，步入中年。几十年过去，璃青已经白发苍苍，慕之依然待她如珠如宝。

当璃青老得牙齿几乎掉光，眼睛再也看不见的时候，她知道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她已经没有力气起床，慕之还在她的身边。

“这一生，我很快乐。”璃青最后说。

“我也很快乐。”慕之握着她的手亲吻，眼泪掉了下来。

身后空气扭曲，两个模糊的人影凭空一点点凝结而成，一黑一白，铁链缠身。

“你心愿已了，天也马上亮了，走吧。”一个人影开口，声音饱含金属铿锵杀伐之气。

慕之站起身，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璃青，面容安详，宛若沉睡。他转身，对着人影深深一揖，“感谢二位！”

“你也是个痴人。这南柯一梦对你来说是一生，于她而言不过一夜，梦醒即忘。值不值？”另一个人影问道，声如切冰碎玉。

“值。”慕之微微笑了起来，“于我，和璃青共度此生梦寐以求；于她，若知我在来见她的路上身遭不测，将会痛苦一生。现在她已经全然忘记有我，梦醒后可以安稳生活，另觅良人。”

璃青在晨曦中睁开眼睛。头顶她最喜欢的蝉翼纱低低的垂着，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香甜之气。她伸了个懒腰。昨夜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虽然记不清内容，但必定是好梦。她心里只觉得欢喜安详，忍不住唇角上扬，绽开一个甜蜜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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