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舅舅在三表哥家的日子过得很不好。首先是吃饭问题,如果哪天饭做少了,他只有饿肚子。给他留下的饭从来不用东西盖住,多数时候都成了苍蝇和老鼠吃剩下的。如果三表哥他们好几天不在家,舅舅只有用他仅剩的几颗牙齿啃干硬的馒头。
院子角落里一间见不到阳光的小屋,就是他的栖身之地。灯泡不知坏了多久了也没有更换,好在舅舅进门就睡觉,从来不读书看报,有没有灯光也就无所谓了。
听老一辈说,舅舅年轻的时候就特别能挨冻,我想这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吧。多少年来,他睡觉的屋子里从来没有生过火炉,在三表哥家也是同样。好在他白天总是跟着太阳转,哪里有阳光,他就在哪里坐着打瞌睡,更何况放羊的时候阳光更充足。
在我的记忆里,舅舅是全能手,生活中没有能难倒他的事。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才使得他在这个世界上风雨飘摇地走过了九十四个春秋。例如北方农村常见的烧热炕,这是一个技术活儿,往往都是家里的女人干的事。
舅舅从来都是自己烧热炕的,如果不会这项技能,估计他是活不到九十四岁的。我见到过他烧热炕的样子,趴在炕洞门前,头发和胡子上都沾着麦草,被浓烟呛得鼻子一把泪一把。
三表哥脑梗导致半身不遂,让本来就不宽裕的日子更加捉襟见肘。面对这样的生活状况,脾气火爆的三表嫂更加焦躁,不是打猪就是骂狗,闹得鸡飞狗跳墙。舅舅作为最不受待见的人,自然少不了成为出气筒。
大表哥在表嫂去世一年之后,梅开二度青春焕发,再次成家过起了甜蜜的老年生活。上了年纪的人用不着领结婚证,也没人说他们是非法同居。眼看着舅舅在三表哥家无法继续待下去了,大表哥家也不可能接受,这副担子理所当然落到了四表哥的头上了。
四表哥对于这件事欣然接受,然而四表嫂的态度十分强硬,如果三表哥不把属于舅舅的两亩地划给她,她是绝不可能接受舅舅到她家的。这个条件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三表嫂没有理由不答应。但是,三表嫂要求把舅舅的棺材也从她家里搬走。
她的这个要求纯属无理取闹,自然不可能答应的,最后还是妥协了。三表哥从刚开始的行动不便,逐渐发展成卧床不起,吃喝拉撒都在炕上解决。四表哥的女儿出嫁的时候请了我大哥和三哥,他们顺道去看望了三表哥。据说,三表哥的样子非常吓人,头发胡子长时间没有修理过,那样子像极了一头雄狮。两只浑浊的眼睛圆溜溜的,在一团乱糟糟的毛里面,无神地盯着人看,让人觉得脊背后冷风飕飕的。
舅舅在四表哥家生活,虽然条件上没啥改善,最起码是不再挨骂了。在朝阳的墙根里晒太阳,亦或是在树荫下睡大觉,放羊,拾柴禾就是他的日常。有时候还看到他坐在桥墩上,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地唱小曲。
过年跳社火,是我们那里流传已久的娱乐活动。几百年来没有发现创新,但是人们百看不厌。学校操场上跳社火的日子是最热闹的时候,春节联欢晚会重复看了几遍了,吐得掉渣的社火是对生活的调剂。就在跳社火的那天,舅舅当众出丑了。
那天看社火的人比往日多,九十二岁的舅舅看着里三层外三层叠加的人群,眼看着挤不进去。正好操场角落里有几个顽皮孩子在荡秋千,还有一个秋千是空着的。舅舅坐到了秋千上,自己晃来晃去自娱自乐。
也不知是哪个胆大的熊孩子,从后面推了一把,秋千荡起来了,舅舅乐得合不拢嘴。熊孩子也觉得好玩,力道用的越来越大了,秋千荡得越来越高了。看热闹的人群中有认识舅舅的人,看到九十多岁的人荡秋千,连连赞叹老爷子有胆量。
在一声声喝彩中,舅舅起起落落玩得不亦乐乎。大表哥也在别人的影响下,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秋千这边。一看不要紧,看了吓一跳。他急急忙忙跑过来,赶跑了熊孩子,把舅舅从秋千上扶下来了。
本来大表哥是担心舅舅有个一差二错,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作为笑话为人们口口相传。
估计是在秋千上荡久了,舅舅有些晕乎。大表哥把他扶下来就放手了,谁知他一个趔趄摔倒了,在沙土上搞得灰头土脸的。刚要转身离开的大表哥见状闹了个大红脸,他恼羞成怒地走过去,在舅舅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据说,大表哥用脚踢舅舅的时候,咬牙切齿地骂道:赶快回家去,再让我看到你玩秋千,看我不把你的狗腿砸断!
人潮涌动的学校操场上,人们看到了九十多岁的人荡秋千,也见识了儿子发誓要砸断老子的狗腿这一笑谈。
大表哥没有再看到舅舅荡秋千,也就没理由砸断舅舅的狗腿。倒是大表哥在开春种地的时候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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