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叙事】六月半夏，一位班主任的毕业日记

【教育叙事】六月半夏，一位班主任的毕业日记

（1）你要相信，古莲也能发芽

转过身去，就是舞蹈室。

梦瑶在里面，插着腰，指挥着一群孩子，唱着歌。歌声嘹亮，是哪一首《十七岁不哭》。她们几个，将歌词改了，叫做《十一岁不哭》。我凑近舞蹈室的门，伸出脑袋，想听听，想看看。却被她客气地推了出去：“老师，毕业时唱给您听！现在，您就别瞧了。”

不知什么时候，她长大了。

恍惚间，一晃四年。我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级，那时，她还满脸稚气，满脸的婴儿肥，笑起来，甜意荡漾。不知什么时候，她就高挑得如同一个大人了。她颇有个性，执拗，叛逆，也爱哭，四年间，不知和我这班主任的顶撞过多少次，也不知我做了她多少次的思想工作。可是她依旧故我。甚至有一次，和母亲斗气，她离家出走，半夜不归。我们深更半夜去寻她，查监控，询问同学，惊恐万分，生怕她有个闪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找回家。

原以为，她会带着她的执拗、叛逆走进中学，没想到，在六年级临毕业的一年，她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懂事起来，和一班同学，处得和和睦睦，和我这老班，也从未顶过嘴、红过脸。这，令我这老班刮目相看，也不敢置信。这时，我才觉察了自己的错误——我是认为在教育里，是应该有“等待”这个美丽的词汇的，但是，当面对现实的时候，却不停摇摆，动摇，甚至怀疑。

一粒种子发芽要多久？

在未碰到她之前，我确信所有的种子都会发芽的。但当我在班级、教育中遭遇她时，我对自己的确信产生了怀疑。面对她的顽固不化，顶撞老师，半夜不归家，我无可奈何，甚至被气得头昏眼胀，无数次地，我就深信不疑觉得她就是一颗古莲，在我的教育中，也无法发芽，更别奢谈生根、长叶，抽枝。可是，四年之后，我再去打量她，才发现我错了，原来，只要是一粒种子，终归会发芽的，即使是一颗古莲，在适当的温度、环境之下，在碧波荡漾的滋润下，还是会长出碧绿的叶，开出簇拥的花，亭亭净植，芳香溢远。

不知什么时候，班级的孩子也长大了。

我还记得四年前踏进班级的情景。一群稚气未退的孩子，在教室里趴着，静悄悄地，等着我的到来。那时的他们，刚从二年级走到三年级，稚声稚气，满脸天真。第一节课的场景依稀记得，当那一份散发着油墨香的《绿叶》的班报，飘向班级每个孩子的手中时，他们一个个带着惊讶，七嘴八舌：“哇，我们刚到学校，就有班报喔！”“老师，你好细心呀！”……带着期待，这群孩子认识了我；而我，也带着自己的期待，认识了这一群孩子。

一幕一幕，还历历在目。第一份班报，还珍藏在抽屉。没想，这一晃悠，这群孩子们却要毕业了。短短四年，这群孩子从幼稚走向了成熟，英姿勃发，春风得意，变为了半大不小的小子、姑娘。这不是教育的功劳，而是时光催化的结果，也是等待的必然。

他们想筹划了一场毕业演出，留下自己的美好童年。在毕业复习的当口，我没有阻拦，虽然我知道成绩十分重要，但是，我更觉得成长比成绩重要。他们也很自觉，一边复习，一边积极地地排练，唱歌、跳舞、朗诵，用各种形式，表达着自己对母校的热爱，对同学的留念，对老师的赞美。她最积极，风风火火，组织同学，确定主题，分工，然后排练。她说：人一辈子，就有一次小学毕业，可要珍惜。

我还是想钻进舞蹈室，看看他们的排练。她眼尖，瞧见了，又客客气气地把我推出来，然后一副大人模样地跟我说：“你这个周老师，要听话喔！”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在他们眼中，变成了一个小孩子。

【教育叙事】六月半夏，一位班主任的毕业日记

（2）啰嗦，最后还可以变为不啰嗦

作文收了上来。是单元作文，主题是写一位令你难忘的老师。

翻看到其中一篇，上面写着：我们的班主任周老师，从三年级开始，就陪伴在我们的身边。他啥都好，幽默，风趣，还是一名作家，可惜，就是啰嗦。每个星期的班会课，我们都得洗耳恭听他的“心灵鸡汤”……

还不止一篇。好几个同学，都写到了我的啰嗦。也有写其他的老师，特色各异，但仔细寻觅，却没有“啰嗦”的身影。我有些愕然，也有一些无奈。记忆中，我应该不算啰嗦的人，在家中，少言寡语，在工作中，也绝对语言干净、简洁。无论家人、同事，都不会将我归类到“啰嗦”的群体中，没想到，自己留给学生的印象，竟然会“啰嗦”，甚至还被孩子们厌恶起来。这些文字，多多少少，还是让我有些失落。

仔细想想，我究竟“啰嗦”过没有？

平日开展班主任工作，不敢相比他人，但自认为还不算啰嗦。班会课，自然不会是我一个人唱独角戏，我会尽量隐身而去，做导演，让孩子上台，议论、表演、辩论、展示、游戏，我会尽量地不啰嗦；平时的布置任务，我也言简意赅，绝对不当“王婆”，裹脚布又臭又长；教育孩子，我也是点到即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能不多说就不会多说。我是厌恶啰嗦的，自然，也会在工作中克制自己，尽量，不让自己啰嗦。

但仔细深究下去，我也觉得，自己也够“啰嗦”的。班主任工作，事无巨细，你必须啰嗦——安全工作是第一，我啰嗦得最多的，还是安全，叮嘱他们，注意交通安全、防火防电防坏人；孩子们犯错，我“啰嗦”，讲道理，谈利弊，树正气，正道德，毕竟是小孩子，虽说也懂得一箩筐的道理，但这道理却在孩子的眼中、心中、脑海中夹生着，我有必要去讲透彻，讲明白；孩子成绩倒退了，我也啰嗦，六年级可是关键的时刻，考取一个好一点的中学，需要成绩，我得给他找到成绩倒退的原因，分析利弊，找方法，让他进步。

这样想来，我觉得我给这群孩子留下啰嗦的印象，也是必然。

班主任工作的“啰嗦”，是工作性质决定的。做一班之主，如同当一家之主，这时你是老师、班主任，更是父母，寒凉暖暖，学习操行、品质素养，你得操心。还不尽然，你这角色绝止一种，你你还得充当警察、心理医生的角色，还需要是孩子们的哥哥、姐姐、保姆。这么多角色叠加起来，即使你扮演的每一种角色对着孩子说上一句话，这“啰嗦”也无可避免！科任教师，负责的是教学，虽然也会与班级管理打上交道，但是，比之班主任，“班务”工作还是简单许多，“啰嗦”的机会也会少很多，一位班主任，无论怎么样，给孩子留下“啰嗦”印象的几率也会高上许多。

很快，毕业季来临。紧张的复习、考试，接着放假，等待着成绩。趁着空当，班级的家长，组织了一次毕业聚会活动，并热情地邀请了我。活动有一个流程——老师致辞，家长想让我随意说上两句。想起作文中的“啰嗦”，我自是推脱。最后的关头，我不可想加强我在孩子脑海中“啰嗦”的印象。还是经不起家长热情，最后，还是答应了。

接受任务，岂敢怠慢。虽说是随便说上几句，但想起四年的师生情谊，想起了美好的点点滴滴，想起这一群倾注了我四年的热情和希望的孩子，我觉得我还是应该认真讲几句。写演讲稿，修改，斟酌，最终成型，想压缩，精简，却舍不得删掉一句话。我觉得这些话，都是我应该讲的，虽算不上字字良言、句句警句，但是，都包含着我的期待、叮嘱、希望。

我还是选择了讲几句。将写的致辞，放到了“简书”上，发到了朋友圈里，让家长、学生观阅。而讲的致辞，却精缩，只讲梗概。末了，我问台下的孩子们：“孩子们，老师啰嗦么？”

孩子们齐声回答：“啰嗦！——但是，我们想一直听您的啰嗦！”

那一刻，我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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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老“班”的生日

我的生日正赶上期末复习最紧张的一段时间。

所以，我从不敢在班级孩子面前透露我的生日日期。因为，我怕孩子们为我过生日，而期末分心。但每带一届学生，他们总会想方设法问询我的生日，而我总是打马虎眼——这年龄，可是秘密。“可是，你不是女生喔？”“男生也怕老，当然，年龄也是秘密。”学生无可奈何，学生不依不饶，想千方，设百计，而我，打马虎眼，游击战，也糊弄了过去。几届学生，都不知道我的生日。

没料想，到了这一届学生，我的生日却没有成为秘密。

他们不停地给我下套——下课，几个孩子围过来。“老师，你比我们大一轮吧？”我不明就里。“比你们，肯定不是大一轮，至少大两轮！”“一轮十二岁，两轮二十四岁，老师，你三十几？”我仍旧傻不妞秋地往里面钻，把真实的年龄告诉了孩子。“老师，我出生在夏天,您是那个季节出生的？”我觉得不对劲，醒悟了过来。“你们这帮小子，想套我生日日期啊！”我怕打住了他们问话，夹起了备课本，溜到了办公室。他们在我身后叫道：“老师，你等等，你等等……”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学校有段时间，完善教师档案，在广播中让老师上交身份证复印件。那天，我带了身份证，正好去档案室，就被几个同学围住了。“老师，去干啥？”班上小机灵嘉怡问道。“交身份证啊！”“老师，听说第二代身份证改版了，是怎么样的，能给我看看么？”我还真以为是想看我身份证，就将身份证复印件递了过去。其中一位同学正要伸手去接。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又把手缩了回来，心想：没准这一帮小屁孩又想讹诈我生日日期。“老师，你就给我看看吧！”他们一脸失落。“走走走，别耽误老师正事，回到家里去看爸爸妈妈的身份证，都是第二代身份证呢！你们呀，这些小九九可瞒不了我！”我大步流星地朝档案室走去，留下了他们一阵阵议论声：“哎！咱们老班太精了！……”

还是被他们弄到了生日的日期。

我交了身份证给了档案室。刚回办公室，就有孩子溜到了档案室，从档案室的老师那儿套到了我的生日日期。于是，我的生日，就在班级里不是秘密了。层层保护，也敌不过这群机灵的的孩子，无奈之下，我在班级宣布了规定：生日知道了可以，但是，不准给我过生日，因为我的生日正好是期末复习时间，期末考试取得一个好成绩，就是我生日的最好礼物。

话虽说了，但是孩子们却不照办。

这群孩子读五年级时，我的生日，在他们考试前的两天。孩子们复习很认真，一个个投入、专注，也没有人议论我的生日的事情。我想，我的话，应该是奏效了，心中也不免暗喜。生日当天，正好有事，八点左右，方才回家。推开门，我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家里的电视墙，上面贴着一面的气球，拼成了“happy birtday”的字样。走进家里，还没来得及放下包，一群孩子从房间里跑了出来，齐声喊道：“老师，你怎么刚回来，我们等你快一个小时了！”我不知所措，但是却十分感动——他们，竟然为了给我庆祝一个生日，想方设法，不能在学校，就偷偷跑到了我的家里，策划、忙碌，就是为了给自己的老师，一个美好的祝福。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自然不好意思批评他们。赶紧地吃完他们送来的生日蛋糕，就把他们“赶”回了家。

孩子送走了，剩下的，还有感动。

怎能不感动？被人记得、惦念，这本来就是一种幸福。有些时候，师者千万烦扰，起源于学生，他们麻烦、捣蛋、调皮、不知上进、贪玩、逆反，令你头疼、胸闷、血压升高，想要逃离。但是当你看到他们天真、可爱、懂事、感恩的时候，或者听到一小句关心、一小声惦记、一小点进步的时候，又万千的幸福、欣喜，你的万千烦恼，也顷刻之间，被这万千的欣喜，所融化、所甜蜜，你也有了继续前行的力量、勇气、希望。

我也思索，这样的师生交往，对么？我向来知道，教师和学生之间，应该有一种界限的。不逾矩，教与学才能达成良好的默契；而师者，也能保持一种肃严的形象，有利促进教学的实施、开展。但是，师者、学生皆为人，而教育，也是研究人、成长人的事，师生之间的相处，自然逃不脱人类共有的情感。一届学生带久了，也会带出了情感，带出了依恋，带出了如亲人一般的亲情。如果学生惦记着你的生日，如果学生还知道给你嘘寒问暖——这无疑也是一种让人温暖的师生关系，让人幸福，也让人留念。

今年的生日，赶上孩子们毕业考试结束。

孩子们四散回家，原以为，孩子们会忘记我的生日，而我，也甘愿落一个清静。也是晚归，九点半，敲开门，赫然见到班级的两个孩子从躲着的房间里走出来，捧着自己买来的小小的礼物，走到我的面前，祝福我：“老班，生日快乐！”

那一刻，我被幸福击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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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你遗忘的，或许是别人记得的

在下班路上，碰到一位家长。

一位很少接触的孩子的“爸爸”家长。他忙，工作在外，孩子的许多的教育的事，都交付给了孩子的妈妈。孩子的爸爸很客气，一路聊，一路向我对不起，说自己对孩子的付出太少，了解也太少，多亏了我对孩子的关照、教育。自然，我也回应家长的话，安慰他不用自责。我明白每一个家庭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而我对班级每个孩子的关心、照顾，是我应该尽职的本分。

末了，“爸爸”家长突然说了一句：“你知道么？你是一个好老师。”

还是有些突兀。虽然，我知道自己在教育中还算尽心尽职的，也是凭着一颗良心和热情去做本职工作的，只是，这是我自己对自己的评价。突然家长来了一句好评，还是当我的面，还是多少有些忐忑。家长接着说：“你知道是什么时候，我觉得您是一位好老师的么？”我摇摇头。

家长回忆了一件事情：他很少参加家长会，一次，正好公司放假，赶上了学校的一次家长会。那次的家长会上，一位同学发了言，讲述了自己的学习的经验。他以为这位同学讲完了之后，就会走下讲台，没想到，这位孩子在上面，在家长会上对着我感谢和道歉起来——在这里，我也向周老师道个歉，我高傲、任性，不遵守纪律，但是周老师却从不嫌弃我，不厌其烦地教育我，有展示自己的机会，还给我，我想对他慎重地说一声对不起，同时，也向在座的爸爸妈妈保证，我以后遵守纪律，努力学习，回报所有关心我的老师、家长。

家长说：他很感动，甚至有一刻，热泪盈眶。他虽然很少参与孩子的教育，但是那一刻，他觉得把孩子放在我的手上，他放心。他该是在社会上见多识广的人，阅人无数，他觉得一位孩子，能这样这样的场合下，说下这番话，一定是真情的流露，因为，这不是预设的环节，因为，小孩子不会说谎。那一刻，他认定了我，一定是一位好老师。

“爸爸”家长的一番回忆，也让我想起了那一次家长会。那一次家长会，我改了一下自己唱主角的形式，让孩子、家长发言，特意安排了几位学习成绩好、学习效率高的同学发言，向家长们传授一下经验，好在家中教育一下孩子。何同学就是我安排上去的其中的一位，他总结完自己的学习经验，我也以为他会直接走下讲台，没料到，他突然向我道歉起来、保证起来，也给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事起也有缘由。在他刚刚上台总结学习经验的前一周，他在班级里大闹了一次天宫。一位同学，平白无故地受到了他的嘲讽，我让他给这位同学道歉，而他，横竖就是不肯。甚至，在教室里和我无理取闹起来，拍桌子，瞪眼睛。他的脾气我知道，当场，我给了他，也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没有理会，离开了教室。紧接着是学校的家长会，想到让几位孩子上台总结一下经验，而他，除了脾气不好、心胸狭窄外，这学习成绩、学习方法的确值得班级同学学习，也值得推广，于是，我推荐了他。

接到我通知的时候，他也十分惊讶。但是没有说什么，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走回了教室。而我，也没有说什么，但是内心底，多少有些失落——因为，我没有等到他的一声道歉，哪怕是一句简单的“谢谢”。没想到，他欠缺我的一声“道歉”，欠缺别人的一声“道歉”，竟然公开地出现在了家长会上，令我始料不及，也备受感动。

家长说：自己的形象，很多时候，是活在别人眼中的。

我觉得这句话是有道理的。是的，自己的优缺点，有些时候自己并不了解，旁人，或许看得更清楚些。由此类推来说，一位教师究竟好不好，有些时候，自己真的不清楚，家长、学生可能知晓得更深切。作为一位教师，你做过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次点滴的付出，每一缕真切的关怀，都会活在家长、学生的心中，这些，也会汇集成对一位老师“好”与“坏”的评价。

我总认为，来自于家长和孩子的好评，是对一位老师最好的嘉奖。不问东西，无计收获，坚守好自己的本分、良心，等你遗忘了自己的付出之后，辛劳之后，总有一些沉淀的温暖被人记住——这是一位老师真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