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的孩子都一周半了,她看着孩子学会了蹒跚走路,想,该出去工作了。可是找什么工作。外面大城市的确实诱人,对她来说,根本不现实。只能在做起她的本行,去当一名外衣鲜亮的代课教师。
她来到了村里的小学,一幢三层的教学楼出现在她面前。两年了,没有进学校的门,现在她感觉到又亲切。她进了刘校长的办公室。
她敲敲门,
里面人说,进来。
哦,你,这么稀罕,你怎么来了?刘校长在沙发椅子上坐着,手里夹着烟,笑着说。
孩子大了,就要挣点零花钱。 城市打工,不现实,其他的我又不会做,只得厚着脸皮又投靠你了,英子也是笑笑的说。
唉呀,你早点给我说这事情,就好了,开学都一个多月了,老师基本都到位了。
校长吸了一口烟,吐出来,我还真想让你来,你的确是干工作的人。
刘校长又用右手食指敲着办公桌,我想想办法吧。
没事的,原来我认为已经自己厌倦教学这件事情了,可这两年,在家给两个邻居孩子做辅导,却发现孩子们都很聪明,就又产生了自信。所以想想啊,再投入到教育这行吧,让咱们村的孩子多学点知识,其他的也不奢想了。
英子知道校长是实在人,不想他为难,只是还对教学充满了渴望,不由得多说了几句。
代课教师再入编制没有希望了,挣两块钱吧,守家守地的,刘校长说。我再向学校争取一下,等等再说吧。
行,别为难,我是知道给您说的是晚了点。
现在,正是秋季,地里的棉花开的正盛,夜里伸手不见五指,也看见棉花如雪一样白。
农村人是不闲着的。英子就与那些姑娘媳妇,自由组合成一组采摘棉花队。
黎明五点,英子就起床了,她端起锅,放到院里的自己垒的火炉子上,点着柴火。
她婆婆的也起来了,说,出去一大天的,在锅里磕个鸡蛋吧。
我年轻,不用了,孩子吃吧,英子说。
她没有说让婆婆吃,因为,她从来没见婆婆吃过鸡蛋,她也不敢吃。
英子,街门外有人喊她。
哎,我起来了,正吃着饭呢。她端着碗去开门栓。
林美与几个妇女在街头推着车子,叽叽咕咕的小声说着话。一会儿又是咯咯的笑声。
快点吃,林美在十字路口催促着。
好了,只剩下一口饭了。她边说着,边吸溜一大口,把最后的一口汤咽到肚里。然后急急忙忙的回到家里,拿了两个棉花兜子夹在车的后架上,就风风火火的推着车子出来了。
天现在是蒙蒙的亮,她们完全是凭着感觉沿着小路蹬着车子。前面的人的车子更快,不知是脚绕蹬转,还是蹬撵脚转,英子的车子更是如飞。路上会有小坑坑洼洼,车子会时不时的蹦一下,人也跟着颤抖,蹦着,到下坡路时,车前轱辘向前栽下,人也跟着向前倾斜,还好,都是骑车老手了,是不会栽倒的。
只是前面的对后面的说,小心点,这儿的路面不好,有疙碇。
她们辗转几个村庄,闯过一道道黑色的夜幕,听着一声声的狗叫。天越走越亮,东边有了鱼肚白,不一会儿泛红了半边天。她们谁也没时间去欣赏早晨的霞光,因为她们知道,这不属于她们。每个人的脚还在使劲的绕着车蹬子飞转着。
林河小镇是种植棉花的基地,英子她们在十字路口扶着车把,在等待着雇主。
摘花吗?有一个中年男子插着裤兜过来。
多少钱一斤?林美问。
三毛五,
不行,太便宜了。林美说。
其他的人也符合着讨价钱,太便宜,四毛吧。
英子说,四毛吧,我们就摘,不行的话,我们去前面逛逛。
我们都摘的干净的呢,很仔细的。错过了我们这实在人,你就后悔吧。
四毛,行不行,林美再次讨价。
不行,那个中年男人很是坚决。
那走吧,我们去前面村找找,那儿的棉花价钱高,也好摘。英子是欲擒故纵。
行不行?林美又问。
三毛八,你们摘不摘?中年男人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
不行,不行。男人怎么也这么小心眼,大男人也这么吝啬。英子用损着的口吻。
是呀,是呀,不爽快。其他人也都唱和着。
男人还是故作镇定,插着兜,说,那你们找找去吧。
她们推起了车子,有的翘上了腿,有的骑远了,有的还在恋恋不舍的,推着车子。
他连忙说,好,好,就依你们,四毛,摘干净点。
我们摘的很干净的,中午你要给我们送饭。英子说。
好,你们给摘干净点。男人又在要求着。
她们在地头停下来,支好车子,在腰里系上带有绳子的碳酸氢钠的袋。英子全神贯注的看着花叉上的雪白棉花,手飞快的在棉花枝杈中间穿梭,她的后面留下了潮湿的干花碗。太阳越来越不近人情,英子头上的浸满了汗,她的腰里的袋子已经被撑满了,如八九份的孕妇,她解开腰后面的绳子的活结,两胳膊一轮甩到膀子上,到地头上,把一袋棉花倒进一个更大的包里。
林美也跟上来了,她说,把四个角折叠起来,不要让太阳晒着,如果跑掉棉花的水分,就少挣钱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们围在地头上坐着,面前放着榨菜,手也没洗,两个手指捏着炫白的馒头就啃起来。
英子吃完馒头,就着水壶嘴咕咚咕咚喝了一些水,又开始系上袋子钻进棉花地里。
太阳西下,英子抬抬头,林美也抬起了头,说,到回家的时候了,不要瞎摸子一样的摘了,回家都看不见路了,家人也担心。
她们跟着那个男的,每个人后面驮着一大包。
她们都嘻嘻呵呵的了,她们松懈了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每个人都说笑着,来缓解这一天的疲劳。
哎呀,你挣的多,
你挣的多,比我多两毛。
数谁多,英子该你的过秤砣了,林美喊。
英子与林美抬起来,放到大秤上。
96斤,有人脱口而出,
最高的了,看的摘的不快呀,比我们的都多。她们有点小小的嫉妒。林美放下后,看看说。
英子谦虚的说,我第一次,还不累,可能稍微多点吧,
天色已经完全落下帷幕了,她们又蹬起车子飞快的转着。一个村庄落在她们后面。一样的路,但回来时候却是熟悉的,车子明显的跑的快。
这半月来,英子真是披星戴月,早出晚归。沾露淋雨,半途而归。虽然辛苦。但每次回到家就能分到钱,手机攥着几张皱巴巴的十元,五角,也感到自己是有价值的。不是一个只看孩子,喂孩子吃奶的的妇女,人生也有了存在感。
她在床上盘算着,说,一天五十,这一个月就能挣在千五,比你在外头打工挣的也不少。
男人说,不愿去,就不要去,我养着你。
哼,给你伸手要,你就给我一百二百的。有时候我就想乞丐似的,累点,就累点吧,我挣的钱我做主,我也活得有点自尊。
还独立你,男人笑着。
孩子越来越大,贴补家用吧。要不这样,家里的一切开销是你的,看我这一年能挣多少钱?她望着男人。
你挣的你自己花就行了。不够用了,我的钱也让你花。
她听着男人的话,也是很甜蜜的。虽然男人有几个月不挣钱,但是能够对她体己,自己也感动,书里的爱情故事都是骗人的。生活就是这样淡淡的无味,偶尔有时撒点开心。
秋天的雨有时候也很黏的,几天了,淅淅沥沥的。英子都不能出去摘棉花了,她躺在床上,睡了半天,醒来,又睡。好是无聊。
她爬在枕头上,突然看到窗台上的书,恍若隔世般,多少天没有摸书了。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是她喜欢书,书就如自己的知己般。
男人满面灰尘的从外面过来,说,我收拾了一下,把孩子的,你的破书用绳子扎成几摞了,放到了南屋,收废品的来了,又能卖几个零花钱了。
她忽的从被窝里窜出来,说,我看看,有些书是不能卖的。虽然有的看不懂。
这个不能卖,是鲁迅的书,这名言警句,也不能卖。这,公车上书,也不舍得。她解开绳索,一边捡着,一边向外拿着。
那都别卖了!男人嚷着。我卖几本破书也做不了主。
可是我都不舍得呀。英子说。
这不都是看过了吗?有啥不舍得?男人不耐烦了。
温故而知新,再读一遍,有时候会有新的见解的,英子说。
不和你争了,随你的吧。男人出了屋门。
你们吵什么?就几本不值钱的书。弄的街坊邻居也不安静。婆婆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还想自顶门户呀!
英子没说话。只是自己收拾着。她爬在被窝里,看着窗台上的几本书,有些失落。难道就着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这半月来,虽然忙,但总感觉单调。没有书的日子也特寂寞。可是这几亩薄地,只能是自给自足的生活。虽然没有多高的文化,但是总是有向往的,是什么呢?自己也不知道,她都两个孩子了,几乎没去过县城,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
叮咚,叮咚,男人不用的诺基响了,她起身,穿上鞋,从柜式的桌子上拿起了手机,
喂,大爷吧。她看到是校长的手机号,就喊。
校长是她本村的,她私下就喊大爷。
英子,你来上班吧,我给你说好了。一个月三百五十元。只是暂时的教一年级。
行,行,有活儿干就可以了。代课教师工资都是一样的,她忙说,脸上挂上了喜悦。
她把这件事告诉了男人,婆婆。男人说,这个活不受累。
婆婆也喜滋滋的说,这个活是村里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做不来的活儿。你是老师了,我们脸上也有光了。
娘,是代课教师,没有名分的,公办老师一千三四呢。英子看着婆婆得意忘形的样子,劝说。
慢慢熬吧,咱们村✘✘熬了一辈子,不是转正式老师了,现在,退休了,拿着工资,生活多滋润。你转成正式后,我孙子娶媳妇也是随便挑,随便捡。婆婆还在做着梦。
来,给你妈妈说,再见,你妈妈当老师了,婆婆抱着孩子在街口教着孩子。
哟,英子当老师了。你家娶了文化人,孩子也都是文化人了。对门家的婶子羡慕的说。
英子尴尬的笑笑,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孩子还在吃奶,我就是代替别人的,挣个零花钱。
熬吧,啥也是熬的,你熬了五六年了吧,咱村✘✘不是熬出来了吗?现在她儿媳妇都孝顺着呢,会有出息的。婶子说。
她笑笑说,我走了,再见。儿子才一周,只是挥挥手。
在学校办公室里,一个是校长,另一个不认识,校长说,先让她教一年级吧。另一个说,再跨班吧,教四五年级科学吧,一年级没有那么重。
校长看看她,英子看看校长,毕竟自己不是开学前来的,她不能让校长为难,说,可以,我可以再多学点知识。
你教学一个多月了,还没发工资吗?婆婆问。
四个月发一次,我们挣的钱都是从公办老师的工资扣的。局里根本没我们这代课教师的名字,我们就如没上户口的孩子,是“黑”老师,英子说。
这怎么会这样?那些公办老师呢?婆婆不解的又问。
要么在家休息,要么在大城市里挣大钱。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英子一边给孩子喂饭,一边说。
那也行,婆婆又说,那你也算能耐,咱家里能有人当教师了,我心底也硬气,那个✘✘闺女想去当教师,校长没同意呢。
熬吧,你是老师,你能教俺孙子学习,俺孙子就能考上大学的。婆婆又是沾沾自喜,好像孩子真的是大学生一样,给她光门耀祖似的。
星期一,老师们都去的格外早点,校长坐在办公室里,他前面有一个签到薄,老师来了都各自写上自己的名字,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校长手里还是夹着烟,啧,吸了一口,然后把剩的半截放到桌面上捻灭。他看了桌子两旁的老师,说,上头要遣返没在岗的老师,要求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所以,代课老师都可能……他没说完,英子与几位老师也知道怎么回事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