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龙,你先出来行不行?”一开始还有很多人在外面,各种嘈杂的声音穿过卫生间的门板往耳朵里灌。有人叹气,有人焦急地叩门,还有人只是不断重复着一句“这怎么办啊”。不知道多久过去之后这些声音渐渐散开,就只剩一个声音,一声叹气。我已经哭懵了,腿蹲得发麻,耳边是嗡嗡的耳鸣声。但我还是听出来了,是肖老师在喊我名字,是我妈在叹气。
时间要是倒回到几十天前的下午,那我应该还在跟大家一块儿排练。那时候刚定角色,原定的我演王子这码事儿被肖老师灵机一动改成了我演男主凯萨尔,也就是那个聪明的阿凡提。要说这决定有什么问题,其实也没什么,我确实不适合演那个风流倜傥、家缠万贯还有点邪魅的王子。拍定妆照的时候阿嘎把妆一画,衣服一穿,分明就是童话里面那个邪恶的王子本人。
但要说这决定对,我知道的那一瞬间内心倒是特别忐忑。一方面特高兴,刚毕业的第一部音乐剧就能演到男一,而且制作人还是那么厉害的中坚大哥,另一方面又有点犯怵:难度太大了,这个角色难度太大了,大幅的唱段和台词,并不擅长的舞蹈还有自己根本就还没有掌握的情感控制。压力和难度像两座山一样横在我面前。
有时候人就是会坚持,会固执。我不是很愿意去跟人说我因为自己能力不行,所以胜任不了这个角色、完成不了这部剧,我不承认,我也并不认为我不行,所以我拼了命的练。
我们是冬天开始排的这部戏,公司给我们租了间大的排练厅,但钱也只够把那个厅租下来,供暖和通风根本供不起。所以每天大家都穿得像熊一样来排练,在冰窖一样的屋子里跳舞唱歌。因为喜欢音乐剧,所以一群人每天还能乐呵着说说笑笑。我每天都是天都还没亮就到排练厅那儿唱歌,练声,背词儿,这样练热乎了再把外套脱了开始琢磨舞段。
天气转暖的时候,排练厅开始走向热的极端,没有排风措施的屋子变得跟座火山一样。每天排练完都是一身汗,背后从打底衫开始湿,一直能浸到衬衣外,灰色的针织衫恨不得都沾到点水渍。第一次这样的时候给我整了个措手不及,压根儿就没带换的衣服,背着一身汗和湿透了的衣服就回了出租屋。北京的风嗖嗖地往脖子里灌,蒸发了背上那些还没来得及干的汗液,到最后我跟背了一块儿冰似的。一点都不意外,我第二天就感冒了,连带着排练质量下降。那时候,离首演还有一个月。
我是三天前发现自己声音不对劲的,使不上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精神状态也欠佳,而事实是我从两个星期前就开始几乎整宿都睡不着。每天躺床上脑子里就开始播放自己的唱段,别人的唱段,大家一起的唱段,台词翻来覆去的在脑子里响,闭上眼睛就是老师教舞蹈动作的样子。就这么想着,脑子无比清醒,等再睁眼天就亮了。那种身体在休息但脑子完全没歇的感觉日复一日地在我身上出现,而身体的休眠也仅仅是因为每天排练强度大到晚上不休息不行。
我从三天前就开始时不时地跟肖老师开玩笑,说要不首演让B卡的同事上得了,万一我演砸了多驳你面子。他每次都是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然后再翻个白眼:“少他妈说些废话,背你的词儿去。”离首演越近,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就越真,玩笑的意味越来越少。直到今天早上起床,我发现我唱歌的时候彻底出不了声了。在去剧场的路上我一直在试,尝试着发出正常的歌声,但总是没唱两句就没了声音,嘴还在动,但就是没声儿。到了地儿接到我早晨发的短信的肖老师正站在门口等我。
“我真上不能上台,嗓子不允许啊,这上台不是给你丢脸吗?”
“你别废话啊,先给我把妆化了。”肖老师拉着我就往化妆间走,把我摁在椅子上叫来了化妆师傅给我上妆。化妆师拿了东西就开始在我脸上忙活,我愣愣地看着镜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身边的嘎子轻轻戳了我一下。
“咱俩把歌对一下呗?”
“哦,好。”
我点点头,像每次排练一样,表演之前先跟他对对咱俩的二重唱。可是这次明显不一样,唱到高音我突然没了声,嘎子扭头看我,眉头皱起满脸都写着四个大字“你咋回事”。从早上醒来到现在一直抱着的侥幸心理荡然无存,心里支撑自己的那堵墙被这么一段对唱击垮。抬头对化妆师说了声抱歉,示意她先给别人化不用管我,随后起身头也没回就往洗手间走。
化妆间的厕所也不怎么高级,就比我们排练厅的那间多个铁栓,落了锁就不用担心别人推门。退到角落处蹲下的时候才发现眼泪已经糊了一脸。失声了也好,哭都嚎不出声。
到这一步就没法儿再守着心里那点固执了,不得不承认自己今天这样,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心理,因为自己打心底害怕,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自己能担下这个重任又年轻气盛地不愿意在一开始就直接撂蹶子不干,接着才是因为练习过度嗓子疲劳或者什么感冒还没好。一边骂自己傻逼,一边还在想着怎么跟肖老师说才能不上台。
陆陆续续有人来厕所敲门找我,叫我出去的,问我怎么回事的,还有想方设法开玩笑让我乐呵的。隔了好久四周才安静下来,我才听到肖老师的声音。跟别人不一样,别人都是在哄我,在安慰我,告诉我没事的,肖老师的声音里带着点不耐烦和无奈,还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味儿。哐框捶了两下门喊我出去。然后我又听到了我妈的声音。对,我妈今天也来了,来看我首演。她叹了口气,跟肖老师说要不算了。
然后是长久的静默。我没出声,肖老师好像来回走了两步。
“如果他今天不敢上台,他以后就再也干不了这行了。因为他会对舞台恐惧,每次上台前都会想起这件事,这辈子连张嘴的勇气都没有了。”撂下这句话他就走了,再没过敲门声,我妈好像也出去了。
这句话像颗炸弹在我耳边炸开,带着巨大的回响不停地踩着我的神经。脑子木木的,脸被晾干了的泪水扯得生疼,我伸手去够那个落了锁的铁栓,用尽全力才把自己拉起来。腿部一阵阵地传来酸麻的感觉,像有千万根针在刺,抬手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猛吸一口气又叹出,像是反复做了心理建设才终于想明白一样开了锁,拖着步子走了出去。
“赶紧化妆去。”站在门口的肖老师拍了拍我的背,一句话也没多说,好像刚刚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
“好。”我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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