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短篇小说《约内奇》解读系列一
这是我看到过的最震撼人心的一篇短篇小说。一般来说，对于我这样一个囫囵吞枣的读外国小说的人来说，长串的人名就是我最讨厌的一个原因。但是契诃夫的这篇小说我实在是读到了心里。
这篇小说叙述了一个男人约内奇·斯达尔采夫，本来在嘉里日做地方自治医师，但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到省城最会显露自己才能的图尔金家做客，疯狂地喜欢上了他们家的姑娘伊万诺夫娜，接受了一次墓地约会的戏耍，在俱乐部的求婚又遭到拒绝。之后，就万念俱灰，一心一意地沉浸于数着钞票做医疗业务的经营之中，一辈子单身对所有钞票以外的事情了无兴趣。甚至看到当年深爱的人是讨厌和庆幸。
在这篇小说里，图尔金一家就是积极乐观健康向上的精神发源地，他们是有才能且愿意显露各自才能的人。他的妻子薇拉是一个喜欢写小说读小说却从来不愿发表小说的人，他的女儿伊万诺夫娜是一个酷爱音乐的精神饱满而美丽的少女，图尔金本人是一个会说俏皮话善于表演的社会公众人物。从一家人的爱好来看，他们是各有技能而且非常受大家欢迎的人。他们家也应该是一个精神力量的聚集地。可是现实是，约内奇不认识他们之前是正常的，充实的，对生活充满信心的，因为他去图尔金家是唱着歌儿去的：在我还没喝下生命之怀里的泪珠的时候……意即在我还不懂愁苦的时候。而歌词正是在暗示当下约内奇是快乐的没有愁苦的，应该是一个人生命里最清纯最安静最恬美的时刻。因为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是一切生命最原始的状态。无忧！但认识这家人之后，他却堕入了自己人生最黑暗的悲剧。
当然，这之前的喜剧还是理所当然地发生了。约内奇接近了积极的正能量的磁场后，被伊万诺夫娜深深地吸引。小说中用了几个表示数量关系的短语，来强调约内奇对伊万诺夫娜的感受。约内奇这样激动地低声地倾诉：①您一弹钢琴就要弹上三四个钟头，然后您就陪您母亲坐着，简直没法跟您讲话；“三四个小时”，这一词语中包涵了多少意味啊。多么渴望能跟心仪的女孩说说话啊，多么想要跟女孩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啊，不能跟心爱的人近距离接触是多么让人觉得煎熬啊。再看第②句：我求求您，给我一刻钟的工夫也好；“一刻钟”相对于三四个小时来说是多么短暂，但对于约内奇来说已经很满足了。只要单独相处，分分秒秒都是无限甜蜜与幸福。这是一种对美好情感多么强烈的一种向往与追逐啊。③我整整一个星期没有看见您，但愿您知道那是多么苦！“一个星期”时间并不长，但是前边加了一个“整整”，马上就可以知道，这一个星期绝对不是一个数量的问题，是板着手指头慢慢熬过来的，是一天天挨过来的。而这些正是一个人面对自己的梦想执着追求，上下求索的真实写照，这得是一个对目标多么炽烈的人才会说出来做出来等出来的啊。从这个角度来看，一切追求美的念头与行动都是值得尊重的，也礼应被尊重。
可是恰恰相反，伊万诺夫娜面对这样强烈的表白，她是非常享受这份追逐的，正如书中作者描述的一样：伊万诺夫娜想到这么巧妙地捉弄了一个爱上她的男子，想到人家这么强烈地爱她，心里很满意，就笑了起来。理想从来都不缺乏追随者，但是能读懂她的心理，抓住她的心的人，才会最终实现理想。所以，在众多的追随者面前，她要么是充满美丽的诱惑，要么就是庄重的公事公办，总之，距离就是存在现实与理想之间，不可能消失并且永恒存在。就像伊万诺夫娜的公事一样干巴巴地回应，和一个粉色的谎言邀请：请于今晚十一时，赴墓园，于杰梅季墓碑附近相会。此种情境，不正像是我们追逐理想的过程中，遭到现实无情的戏耍吗？什么理想，什么志向，只不过是幻梦一场，做也就做了吧，还得遭人戏弄。满怀激情地去追求，明知道有可能是美丽的肥皂泡，约内奇依然在晚上十点半的时候叫上车夫奔向了墓地。而他本人也经历了一个漫长的等待。
起初，他看着每个坟堆，都觉得使人感到神秘，预示着一处宁静、美丽、永恒的生活，这是他想象着心爱的人会来时的愉悦；后来，他想象着自己死了，永远埋在这儿了，才感到仿佛有人在瞧他，产生了愁闷与断了出路的绝望。这是他想象到自己有可能是被捉弄时的无比沮丧；后来他在漫长的等待中几乎憋闷得另他窒息的发泄，他想要呐喊，想要说自己需要爱情，要不惜一切代价地等到爱情。最终他明白这是科契克在开玩笑，而他却神经质地在月光照耀下傻傻地等待爱情，哪怕全城人都在耻笑他。人啊，精神的力量是无比非凡的伟大，只要心里乐意，世界都会为他让路。所以，到了第二天黄昏，他竟然又跑到图尔金家去求婚。在送打扮的花枝招展伊万诺夫娜去了俱乐部之后，竟然冒雨借来一件晚礼服，追到俱乐部并在午夜时分向她婚。而他得到伊万诺夫娜无情的拒绝，理由是结婚会束缚自己追求音乐的梦想。
就这样，约内奇追求理想的路彻底走到了尽头，原本给了希望哪怕有可能是玩笑，原本以为捕捉到了爱情，在雨夜的车里吻了她的脸和下巴。可是他，一个地方自治局的医师，一个通情达理的稳重人，却被人骗到墓地尽情戏耍后无情拒绝，这已经不是午夜墓地里虽漫长但却还存有希望的等待，他为自己徒有的身份与地位难过，他为自己的感情难过，为自己的尊严难过，为自己的爱情难过，接连两天他不吃不睡直到伊万诺夫娜去上了音乐学院，他的理想小鸟般飞走了，而他便又照以前的样子生活了。
人性的灵动源于精神的丰盈，没了精神理想的约内奇，便彻底绝望，尽管他的马车由两匹马变成了三匹，他的物质生活开始丰富；尽管他的业余生活完全可能更加充实，可是全城之内他找不到一个可以谈除了吃或玩以外话题的人，他觉得全城的人都没意思；尽管他可以参加戏剧或音乐会，可是他因为被伊万诺夫娜拒绝的缘故便全不参加。他唯一的兴趣就是每天傍晚玩三个钟头的“文特”清点看病赚来钞票。直至伊万诺夫娜又主动地约她，主动找她聊天，主动向他示爱，他都无动于衷了，甚至有点庆幸当时没有选择她。而当这个有才能的家庭成员再次向他展示曾经的才能的时候，他突然非常不痛快，甚至觉得浅薄无聊整座城都没存在的价值。
终于，他整个人都越发肥胖，满身脂肪呼吸都困难。他的性情因为曾经的追求遭到拒绝而变得凶暴，他过着枯燥无味的日子，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尽管最终拥有了一个田庄，两所城里的房子，他都一直，单身！
婷雨有这样一首诗《爱上一个人，爱上一座城》：因为你｜爱上一座遥远的城｜曾想在无数个孤独的暗夜｜乘风飞临。虽然汪国真也有这样一首诗《热爱生命》：我不去想能否赢得爱情，既然钟情于玫瑰，就勇敢地吐露真诚。而当这一切的美好幻想都破灭的时候，当追求理想被无情打击的时候，当一个人因追求所有的尊严都被撕得粉碎的时候，就好像这个世界的这条通道被堵死了，如果生存，必须寻找新的突破口，才能大口大口地呼吸。于是一生的精力将会被积攒到别的地方的时候，便有了约内奇似的后半生：物质极丰，精神为零，孤苦一生。
人啊，会因爱一个人而爱上一座城，也会因恨一个人毁灭一座城——心灵之城，所有的结局都源于已有的经历。所以，对于追求理想的人还是温婉一点儿，慈善一点儿吧，哪怕你不认同，也应该正确积极的引领这种追求向另一个可以更明亮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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