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兰

那些，最美、最深，那些，贴附在骨髓里的爱，因为太深了，而使人失去了语言——因为语言配不上它们。

——题记

玉兰，树干笔直挺拔，树叶翠绿清新，花朵洁白无瑕。每到下雨天，兰更加芳香扑鼻、高洁淡雅，别有风味。我喜欢玉兰，欣赏它的优雅，更是因为，那关于玉兰的故事。

我的外婆，叫美兰。不知是否因为名字的关系，还是因为家楼下的玉兰花幽香宜人，外婆喜欢兰，外公更是深爱，每当玉兰花开时，外公到楼下散步，总不忘捡回些花蕾送给外婆，让房间充满兰的清香。

两位老人，相濡以沫六十年，历经风霜也不改相爱的心。约是1951年，外公外婆经人介绍，重组家庭，外婆带来了大姨，外公则要担负大大姨的生活费。后来生了两女三男，组成了八口之家。风风雨雨走过了半个世纪，如今儿孙满堂。2011年5月13日，外公外婆的长孙——晓生成家了，只请自家子孙，人数已达到80人之多。

对外婆的感情，是深深的爱戴。和外婆一起的日子，历历在目。

初到深圳，我抗拒这个城市的一切，画了个圈圈把自己围起来，不让别人进来，也不敢出去。唯独看到外公外婆，方能安心。我喜欢待在他们身边，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我满是戒备的心，稍有喘息的空隙。他们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在陌生的环境里，有了依靠。

上初中、高中时，周末总会找时间去看望外公外婆。两位老人家总是乐开了怀。闲聊、到楼下散步，我们都珍惜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光。外婆储存了很多硬币，每次去，她都会塞给我。到舅舅家，很自然就把包放在沙发上，外婆总找机会把包拿到房间。回家收拾书包才发现外婆还往我书包里放了几十、上百的大钞。有几次被我“逮”个正着，我不肯要。她就把钱捏在手上，趁电梯关门的那一刻扔了进来。哈哈……太会疼人的外婆，真的好可爱！

每到国庆，我就到舅舅家陪外公外婆。每天，外婆都会让我睡到十点左右起来吃早餐，和外婆一起煮午饭。下午和外公外婆去散步。晚上，吃完晚餐，看会电视，我再上上网。就这般度过舒适的一天。那天，跟外公外婆去生态公园，记得那里风景宜人，有一条玻璃桥，下面鲤鱼跳跃。我一直都牵着外婆走，看见前面有两三级楼梯，外公突然从后面走上来，拨开我的手，自己牵着外婆走上去了。看着他们的背影，相互扶持，那么的美！那么的令人感动！

2005年6月27日，我得知高考失败，顿然跌入谷底。面无表情的跟外婆说，我要下楼走走。到了楼下，我坐在一颗石头上，心如死灰。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发现，总有个人离我不远，在那里转悠。一看，方才发现是外婆。被我发现后，她嘻嘻的笑，还假装在做运动。我感动也心疼，不想外婆为我担心，于是走过去，牵起外婆的手，“外婆，我们回家吧。”

2011年3月13日，得知外婆来广州做复检。晴天霹雳的消息，让我在大街上痛哭。心急如焚的跑到广州来看她。在酒店里的外婆，穿着件蓝色的衣服，与往常无异。她乖乖的吃着女儿给她煮的鲍鱼排骨粥，还不忘叮嘱我和荣也吃。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荣，因为欣喜，总是忍不住偷偷看孙女的男朋友，微微的笑。睡午觉的时间到了，我依偎在外婆身旁，安静的睡着，那时，心里百味翻腾。

傍晚，外婆、妈妈、二舅妈、三舅舅、我、还有林荣，出去吃饭了。外婆只让我一个人点菜，说；“你喜爱吃什么就叫什么。”我知道，外婆疼我，外婆知道我挑食，怕别人点的菜不合她心爱的孙女的胃口。外婆只吃了一点白粥，一丁点青菜，她想吃却吃不下。外婆很会关心人，总让我给荣夹菜，生怕他因为害羞而吃不饱。席间，她仍心喜的看着荣，还用潮汕话跟他说：“夹去吃，夹去吃。”我最爱的外婆，您总让我感动不已！

牵着外婆的手回酒店，她兴致勃勃，步伐矫健，全然不是胃癌晚期病人。她手上拿了件外套，大家都争着要帮她拿，她不依。

她说：“我里面有很多好东西的，我要什么就拿什么。”

大家欢笑：“哦……原来是藏了好东西才要自己抱着呢。”

外婆乐了，“我有好东西。大妹，给你吃香口胶。”

哈哈……外婆从口袋里掏出香口胶给我。香口胶，外公随身必备的东西，我猜想，外婆的香口胶，是为外公准备的，因为她自己从来都不吃。

走到酒店楼下，我们在停车场边的树下休息。外婆站久了有点累，就坐在树边的围石上。我和荣陪外婆坐下，给她讲故事。她有很强的魄力，回答问题一针见血，扼要精简。一位历经风霜的老人，是真正的智者！

3月14日，那天正好来例假，绞痛的肚子，翻腾的胃，让我难受。可想到了外婆是那么的坚强，我也不那么痛了。下班后，我又去了酒店。那晚，爸妈还有舅舅们都来了。在酒店里等爸妈时，我们八个人窝着看电视。大家心里都难过，却必须在外婆面前假装得若无其事。外婆告诉小舅舅，“武，你跟医生说，我就是这肚子上有个红点。需要做手术就做，不要怕花钱，该吃药就吃药，最主要身体能好起来。”大家的心都在抽泣。

晚餐时分，围了一桌。舅舅给外婆点了份虫草炖瘦肉汤。外婆用勺子勺出一些在碗里，慢慢的喝。剩下的，她要留给她的小女儿。因怕传染病毒，妈妈说等会喝，可外婆怕汤冷了，便再次催促。小舅舅把汤拿走，说“给我喝，我等会就喝。”外婆心喜，说她是用公勺把汤装出来的。可饭吃完了，外婆还不见有人喝汤。她生怕浪费，便有点小不愉快的，把汤要回来，自己将它喝完。我吃了点汤里的肉，不想外婆认为我们嫌弃她。那时，大家应该都很心酸，我忍耐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晚上，大人们都聚集在小舅舅的房间开会。我和纯在房间里陪外婆。中途去他们房间里看一眼，气氛很压抑，男人们都沉默着，两位妈妈哭着。后来，外婆说要去找舅舅说清楚。我带她去了，她还是那番话，我们都知道，外婆求生欲望很强烈，她很坚强很乐观！在大家的安慰下，她乖乖的睡去了。

那晚，她起床了几次，因为痰不断上涌、因为肚子饿，她基本没睡。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准备上班，外婆已经起了。她给我泡了杯热牛奶，还把饼干盒打开。说：“你胃不好，不能喝冷的。要吃点早点才能去上班。”我很后悔！我心里暖暖的，如此感动，却不知要上前抱抱我亲爱的外婆，告诉她，外婆，我真的很爱您！

约是6月份吧，外婆住进了干部疗养院。我们扎堆在医院里陪外婆。病魔从不因外婆的坚强乐观而放过她，打点滴、呕吐、饿肚子……虚弱无力，却还不忘叮嘱我们去吃饭，吃水果。在她备受折磨的时候，她心里还只装着她爱的人。

2011年11月11日，早上接到妈妈的电话，让我瞬间幻化为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也不知道回办公室的路我的头脑里是怎样一场混沌。只知道，收拾东西回家时，跑了三次，我都没带齐该带的。我是迟钝的人。总是那么呆呆的，大脑空白。不懂得哭泣，不知道如何表达我的情感。我知道，我在逃避，我以为把头埋在沙里的鸵鸟能免去世上的一切纷扰。

回到家已是五点多，我看到趟在病床上的外婆已瘦得不成人形。几近干枯的身体还包裹着一颗恋世的心。眼睛不断的眨呀眨，渴望多看我们一眼的您，是在等着子孙团聚到您的床前吗？我轻轻的叫着阿嫲，良久后，您用尽全力的“嗯”了一声。大伙戏说，阿嫲还是疼孙女啊，应得这么大声呢。妈妈说，给外婆喂水吧。我倒了些水，用棉花棒轻轻的沾了沾外婆干涸的嘴唇，放进外婆的嘴里，外婆很努力的吸了吸，约有六、七次。现在才知道，这是我为外婆做的最后一件事！妈妈说，这是还恩。可外婆，您对我的恩情岂是我这辈子能还清？

那晚，您坚持到小舅来见您最后一面，您便从此闭上眼睛了。微弱的呼吸在氧气的帮助下艰难的持续着。凌晨五点，维系生命的药液再也输不进您渴望康复的身体。秋天的晨光微微放亮，可我们的心如极地的寒冬，瞬间变成了冰雕。围在您的身边，我们念诵经文，希望能减轻您的痛苦。而我，并不觉得您要走了，还不断的跟弟妹们说，你看，阿嫲还在呼吸啊。她的心还在跳动啊！可该死的我！在七点的时候回了趟家，想着洗把脸再来看您。可是，九点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黄色经文单盖住了您那瘦弱的身体，不再跳动的胸口，安静得让我窒息。仍是呆呆的，头脑一片空白……

有种言语是心有万语却缄口不言，有种难受是眼泪打转却流不下来，有种悲痛是内心滴血却面无异色，有种亲情是阴阳相隔却永生相随！我奋力逃跑，可埋葬在深处的知觉它无孔不入，让我无处藏身！唯有用文字来祭奠我深深怀念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