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

这是个非常悲伤的故事。

向东是邻居哥哥家的孩子，论辈分他喊我小姑。如果没有记错，他应该是86年出生的，比我弟小半年左右，属虎。

属虎的向东从小却是体弱多病，他很少出门玩，即便出门也是他妈陪着他，安静地在旁边看小伙伴们或跑或跳。他眼神流露出来的渴望让我们知道，他很想像他们一样用扫帚扑蜻蜓，拖着棍子撵野猫，到池塘里捞蝌蚪，抓蛤蟆，每天跑得满头大汗，蹭得浑身是土，哪怕因为调皮捣蛋被老妈揪着耳朵用笤帚疙瘩一顿揍，在他看来也是幸福的。

但是他不能，因为他有先天性心脏病。现在看来，这种病算不上什么大病，手术技术也很成熟，但在我小时候，得了这种病，基本是没办法救治的。从小到大，向东被带着去了无数家医院，看了数不清的医生，但当年医疗水平有限，信息也不够发达，得到的回复都是情况严重做不了手术，就算做，也可能下不来手术台。每次哥哥和嫂子都是带着希望出门，一身失望地回家。折腾了一年多，后来他们想开了，如果说向东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那么他们不想再冒险了，愿意陪着他安静地走完最后的日子。

随着长大，向东心脏的负担越来越重，就算只是情绪激动都会让他嘴唇发紫喘不上来气，更别说运动了。而且他还不能有太多激烈的情绪，高兴，伤心，激动，都会让他有致命危险，他得像一株植物，安静，简单，平和，可这样的要求对于一个几岁的孩子来说，该是多么的艰难！所以他只能被圈在家里。

我这个邻居哥哥会开拖拉机，这种现在农村都很难一见的运输工具，在当年可不是人人都能买得起，也不是人人都会开的。平时他会帮人拉沙子红砖化肥赚钱，所以家里条件还是不错的。只要出远门，经过县里，时兴的玩具，物件，吃的零食，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给向东买回来。向东呢就会拿这些吃的玩的做交换，喊我弟去陪他玩。

我想这些农村孩子稀罕的东西，向东不是不喜欢，他只是太孤单了，所以他愿意拿出来讨好和他一起玩的小伙伴。对他来说，父母的陪伴和爱不是不够，而是太多了，他们的小心翼翼和对他行为的过度干涉，让他变得小心，敏感，透不过气来。向东表达不出来自己的感受，但他脸上的微笑能让我们感觉到，和我弟在一起玩的时候，他是轻松的愉悦的。

我记得铁臂阿童木的动画片正火的时候，出了连环画和玩具，我弟喜欢得不得了，一去向东家就玩，终于把玩具的胳膊给玩掉了。尽管向东表示没关系，但我弟被我妈批了之后，还是好几天没好意思去找他。向东就求他妈来找我弟，还带了很多好吃的零食。现在想来，心爱的玩具坏了，向东也是心疼的吧，但与损坏的玩具相比，他更不想失去朋友。

到了六岁的时候，向东情况越发地严重，他的嘴唇和指甲开始呈现出紫色，嗓子里会发出像风箱一样的呼呼声，他喘息地很困难。不仅如此，他的饭量开始下降，为了让他能多吃一口，嫂子每次做好了饭都会喊我弟一起过去吃，有伙伴陪着，向东总会多吃几口。

向东出事的时候是半夜，我们都睡得沉沉的，一点察觉也没有。几天以后，我妈告诉我们向东没了。在农村，夭折的孩子不能大操大办，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向东从世界上消失了。

他曾经对我说，小姑，我想和小叔（我弟）一起去上学。可这个可怜的孩子再也没有机会背起他的书包，我弟再也等不来他的小伙伴，这个从出生没过过一天轻松日子的男孩，生命永远地定格在了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