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一望微茫。
辨桅樯。
无限青青麦里、菜花黄。
今古恨，登临泪，几斜阳。
不是寄奴住处、也凄凉。
这个春天，我跟着花信风读诗。二十四番花信风，最不起眼的恐怕是菜花，以致于雨水节气时，我漏过了菜花。
这个菜花，大概就是菜园的菜芯里长出的花，不是油菜花。小时候在农村，春节后，菜园里的白菜青菜菜芯就开始疯长，我们叫“抽蕻”，这菜芯是最鲜美的，要抓紧砍下来吃掉，否则等到开花了就不好吃了。菜园重新翻种之前，吃不完长了菜花的，父亲常让我负责砍掉，那时我拿着菜刀兴奋地乱舞，大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豪气。小时候家门前也种油菜，一眼望不到边的油菜。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田野比平时格外地敞亮。小伙伴们在田埂上戏耍、穿梭，个子矮的常常隐没在花田里，“头出头没”。那时的油菜花，不算是风景，更不是诗意。成年后曾跟风去婺源看油菜花，也只是看风景，没有生出诗意来。
当然，在诗人眼里，油菜花能蕴含诗意。比如南宋词人郑熏初。郑熏初，生平事迹不详，《全宋词》也只收了他几首词，这首《乌夜啼》，对我这个 “寻花人” 来说，既应景，又打动人。
上阙全是写景。“春江一望微茫 ”，“ 江”在古代专指长江，春天的长江，广阔的江面上，水雾氤氲，以致于远处的桅樯也若隐若现难以分辨了。春江两岸，是一望无际的青青麦田和菜花。麦苗青青时节的菜花，应该不是雨水节气时菜园里的菜花，而是油菜花了。这让我想起二十多年前，我的青春岁月里，曾乘坐一辆大巴车去南京，车过湖州，在整个苏南，映入眼帘的都是这 “无限青青麦里、菜花黄”。
“今古恨，登临泪，几斜阳 ”。上阙的“ 微茫”两字给整首词定了基调，当我们看到下阙的 “恨” 、“泪 ”时，不至于觉得突兀。恨什么，为什么而流泪，没有交代，但这短短的九个字，几乎把古代文人骚客的感时伤乱、家国情怀，全都写进去了。从这九个字，可以想到辛弃疾的“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可以想到杜牧的“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恨落晖”，还有其它不计其数的“登临 ”、“ 斜阳”。
“不是寄奴住处，也凄凉。”寄奴是南朝时宋朝建立者刘裕的小名。刘裕幼小时生母早逝，家贫，父亲几欲将他抛弃，后来寄养在姨母家，长大后屡有战功，最终成就了一代帝业。辛弃疾曾写道：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但眼前，麦田青青、油菜花黄，一派好春光，不是寄奴住处，却也有无限凄凉。虽然我们不了解作者的生平，他也不算是一个大诗人，但从他的词来看，郑熏初的格局并不小。南宋偏安江南，江南是宋朝的 “寄养处” ，或许他心存的正是这种凄凉。而在这凄凉的背后，是他希望有人像寄奴一样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
智利诗人聂鲁达曾写道：因为你，当我们立在鲜花初绽的花园旁边时，春天的芬芳使我痛楚。郑熏初面对江南无限的油菜花田，何尝不是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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