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稻草人
夏日的早晨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清爽,自由。让人疼惜。日出总是较劲儿般一天比一天早。像一串哗啦啦的笑声从合欢花开的树头泻下来,整个院子立刻明亮起来。找不到一丝阴影的明亮。树下的小方桌上,扣着热乎乎的饭菜。早已在地里干了一阵活的村民开始回家。园子里抽完了水嫩的蒜薹,摘完顶花带刺儿的黄瓜。大地里,完成锄头和泥土摩擦出嚯嚯的谐声。果园里,喷雾器喷出最后一道迷离多彩的药液。所有的人都高挽着被露水打的湿漉漉的裤腿儿回来了,他们感受着整个炎热的夏天里这短暂的清凉。
这些是装载七零后青春的日子。如今只剩下回忆。
整洁的现代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味。那个中年汉子在洗手间里把水撩出欢快的声响。餐厅里一盆金心儿吊兰素雅地摆在乳白色大理石窗台上。没有人再高挽着湿漉漉的裤腿儿在这个夏日早晨从地里回来。
还是那块土地,却已不是原来的村庄。
夏日里,我时常在某个清晨里醒来,迷迷糊糊中闻到浓烈的牲口粪便的味道。那是经年的岁月中熟悉的味道。睁开眼,稀薄的晨雾透过纱窗。让我恍然想起,窗外的这个位置,曾经是个牛圈。那只倔强却任劳任怨的老黄牛,常常舔着湿润的鼻孔,咀嚼着从胃里反出来的食物。目光坚定而透明。它的肩胛骨因常年拉车,犁地而磨出两块牛皮癣似的老茧,对称着,不长一根毛。
那时,我们只一窗之隔。我记得它拉的屎撒的尿放的屁的味道。就是这个早晨突然闯进的味道。
那时候的农村家家户户有牲口。它们和人同住在一个院子里。冷眼看人们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人们也喂养它们以自己的岁月。
我困惑的掐一下自己的脸,很疼。我不是在梦中。现代化的一切也都在证明着这不是一场梦。宽敞洁净的起居,时尚的家具,手机里唱着好听的音乐。锅里自动烧着昨晚预约的米饭。而空气中固执的混杂着一股牲口粪的味道。亲切而诱人。惹得我一次次抽动鼻翼,贪婪而困惑的呼吸着。想从中得到一些更多的信息。得知这股味道的来源。牲口从这个村庄里绝迹已经快十年了。我记得我们家最后卖掉的那头老骡子。高大瘦弱,美丽而沉寂的眼睛洞悉着这个世界。而我却从来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我还记得这个村子里最后卖出牲口的绝户老刘,在村里建楼房那年,因为得病无人照顾而一头栽进河里自杀了。
在现代农业的今天,农民早已摆脱了田间繁重的劳作。在这个汽车横行的年代,罗马车早已销声匿迹,被远远的甩在时光的另一股清流里。
早就没有人养牲口了。
这些味道是村庄的,是它从旧时光里走出来,在某个沉梦未醒的早晨,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把深藏在腋下体内的气味连同记忆放了出来。
一切都明亮起来。人们开始了一天的活动。他们似乎不曾注意自已正行走在一个村庄的旧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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