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木犀簪

作者: 何冽冽 | 来源:发表于2017-06-28 16:36 被阅读189次

    今日镇上的苏员外家门外可热闹了,熙熙攘攘。不为别的,只为一睹传说中苏员外那倾城倾国貌的侄女——苏小小,巧了,和当初的名伎一个名儿。我赶早来了苏府见明月小姐,这样既不用挤得头破血流只能瞥上一眼,还可以坐在厅中不急不缓来瞧瞧这一等儿的美人。

    远远就见着从一个鹅黄色的点变成一件家常的裙襦,绣着细碎的花样。这必是位小家碧玉了。明月拉过苏小小的手为我们相互引荐,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啊,西施的沉鱼之貌应当也是这样吧。

    “你就是程翎儿?明月嘴里常念叨的人。”说着拉着我的手转两圈,“我还当你有三头六臂呢,被夸得天花乱坠的。”

    “怎么,担心我把你比下去了?”我悄无声息抽回我的手。只是素来不喜触碰,无关于人。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初次见面过分亲昵了些,显得我有些没轻重。

    “是呀,我担心把我比下去的是个三头六臂的家伙,那我真不甘心。”苏小小顺着话。噗嗤——一声,我们笑作一团,三个女孩总是能一秒结成好姐妹,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揉揉肠子抬眼望去,明月歪坐在凳子上,小小笑弯了腰,一头秀发倾泻而下,乱了发髻,也不理。我想我要收回我之前说她是小家碧玉的话了,她应该是个有趣的人。满头只用一两支珠钗绾着发,木簪子?与发饰不相配,不应该呀。我起身理平褶皱,看看门外的天,“我逗留这么久,人也见着了,话也说上几句了,茶馆这会该忙活起来,我先回去罢。”无话。

    忙了两日,都忘记要去明月家的。换裙装,出房门,就隐约听见前院茶馆不同往常的嘈杂——苏小小,原来嘈杂的源头在这。熙熙攘攘的人将小小围在中心,小小梳着当下最时新的发髻,点着梨花妆,配着一袭湖蓝绿的襦裙,加上那张标致的脸,真真迷倒一片人,引来无数狂蜂浪蝶。小小倒不在意,反而很享受,在其中笑得花枝乱颤,惹得珠钗叮当响。瞧见我,招招手,“翎儿,快来。”我觉着今日的小小有些怪,却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皱皱眉思索。见我不动,小小起身朝我走来,那圈人自动让出一条道,我别开脸。“翎儿,这个是李员外家的公子,”她拉过我的手,凑近我耳边,“瞧他痴傻样儿,我才看不上。”我干笑两声,抽回手,佯装添茶,寻个理由离开这里。这样的小小,算我看错人了罢。回后院找阿难,喊几声也没人应,突然有些泄气,一屁股坐在井上。“小心掉下去。”冷不丁有人拍我的肩,一激灵,没好气看着来人,“我会被你吓得掉下去,然后告你个杀人的罪名,夜夜进你梦里索命。”明月推推我的肩,“哟,今我们翎儿脾性这么大,谁招的?”话到嘴边,不知该不该问,小小,是她的家人,与我,明月只是朋友之交。“没谁招我,只是小跟班阿难不在,觉得有些无趣。”

    “那正好,我有件事可以让你好好烦上一阵。不过,这件事不能让第三人知晓。”

    “阿难也不行?”

    “不行,至少现在还不行。”明月良久才说,“现在,你仔细听我讲。”看明月正经的样子我也有些紧张了。

    我堂姐,就是小小,我觉得这几日她的行为举止有些……我想,明月也在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有些让人摸不透,就像是两个人。比如罢,有时她很得体,对仆人也很和气,接过汤食都道声谢谢,可有时又刁蛮任性,定要什么反时令的瓜果,办不到就苛责仆人,事后我去问,她又笑笑解释,和仆人打趣而已。或者,她从不让我们晚上去她房里,说是晚上想自己一人读会书,本来我也可以理解,但那次爹爹朋友送来吐蕃的葡萄,我想和小小一起尝尝鲜,就去敲门,敲了好一会也没人开。我想在读书没听见罢,推门进去,你猜我看见什么?小小穿着华服在梳妆台细细画眉。瞧见我,冲我微微一笑,我也不知为何一瞬间寒毛起了。对着镜子跟我说:“这副好脸蛋就应该好好画,才不浪费。”她原先不是很注重这些的。我端着葡萄不知所措,急急退出。第二天我问她晚上画眉做什么,她说没这回事,一整晚都在读书。

    还有许多许多,都透着一股蹊跷。我,我觉得小小可能藏着秘密,而这个秘密跟妖邪有关。你不是可以看见妖怪发出的光芒么?想请你帮个忙……

    这样的话,就可以解释今日遇见的小小为何不对劲。可是,我并没有看到小小身上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先看看罢,我们都不清楚具体情况。”

    芒种时节,送花神。女儿穿新装,树上挂红丝带。女儿家总是很喜欢这天,因为可以打扮得好看些而不担心做活弄脏,因为今日只是挂丝带。另外,这是一个游玩的好机会。我与明月、小小在各自的院子给树挂丝带的时候,我忽然痴想起来,送花神,送花神,送的是哪路花神?桃花?梨花?杏花?还是百花之神?我们约好在佛堂见面时,我提出这一问,也把她们难住了,可是我没想到,小小在进大雄宝殿时却说:“送的是木犀之神。”

    “木犀?那是什么花?”我和明月都问起来。

    “那是桂花。”

    “桂花是八月的,芒种是五月的,怎么送的花神也该是五月之前的花神。你这编的太离谱了。”明月说。我下意识去看小小的发簪——第一次见到的木簪子,小小还插在头上。这簪子是桂木制的么?伸手想去摸,我手正抬到半空,顿下,讪笑了两声。我在做什么?明月瞥见我的动作,不知何意,又瞧见我手朝的方向——木簪子。沉思片刻,使了眼色,“我们先去还愿罢,在这还碍了人家的路。”

    小小和明月齐跪于堂前,双双俯身,明月偏过头,哎呀一声钩住小小的衣服,手舞乱抓扯下小小头上的簪子。我在旁边看着这一出戏,暗叹明月可是个演戏的好坯子。嘟嘟囔囔着起身、道歉、整理仪容,将簪子递还,我顺势接过、打量、问起这簪子也不见得做工多巧,怎么出门选这支。有一丝桂木的香气,通支并没有雕刻,像是依着桂木边角料原来的形弄细滑些罢了。似乎这支簪的光泽沉稳过了头,但妖发出光的色泽又不似这般黯淡。一瞬间,小小的眼神不对劲,那日妖娆的小小的眼神!快得怀疑是我看错了,小小也不恼我接过,只是静静拿过插上,良久,“这支簪子的木是我爹唯一给我的东西,如此而已。”这样也无可厚非,我噤了声,合着只是。刚想打破这层尴尬,明月就说:“以前见你爹,都觉得是件顶难熬的事,都没有一点悦色。下回拜访我定要早早离开,省得不自在。”说着做起威严的样子,“明月,你可别带坏我们家小小啊。”一摊手,“你爹心里定这样想的。对你也算是严苛之至,难怪你念着。”也许这就像偷吃到一块糖的孩子都舍不得扔了那张糖纸,要细细理平褶皱,然后把它放在最珍贵的盒子里,时不时看上一眼就很知足了。

    气氛又沉寂了下来,干咳两声,我说不如去佛堂后院看看树都挂上枝条了没,还没就帮挂上,也算做件善事。一切都是好好的,如果小小没有变了一个人的话。

    小小的簪子断了。

    小小掐着丝带,回眸,妩媚而清冽,一步一步朝我走来,拧着我的手,劲儿有点大,我倒吸一口气。“你们最好不要管我的闲事,只要过了今日就好。”小小凑近我的脸。明月连忙想拉开,“小小,你在说什么?”我眯起眼,“你是谁?”小小一哼,松开我的手,“你倒是看的清明,过了今日我就走了,我会还你们的小小的。”

    小小看着地上断的簪子,我和明月看着小小。远处渐渐明朗的锣鼓声和吆喝声,送花神的时辰到了,想扒上墙看今年扮花神的是谁,想细细听他们今年的送词,思绪有些飘渺,嗯,缕缕花香飘进,有牡丹,有梨花,还有甜甜浓浓的桂花,嗯?回神就见小小瘫坐在地上拿着断了的簪子。

    她,走了罢。

    其实,我早就知道这簪子有鬼,在花朝节的时候……阿爹给了我一块桂木,我就让人刻了个小人,剩下的角料正好是细长状,就做成簪子。我烦闷之时就对着小人说话,絮絮叨叨,把我心里想的事、想做的都说给它听,日子久了,我觉得它就是个……活生生的人呀。花朝节的时候,上天一定是听到了我的祷告,允许它成为一个人,只是到了芒种时节就得离开,没关系。需要依托我的身子作为容器,以簪子为媒介平衡灵魂,也没关系。虽然这样很不好,她所作所为不符合规矩,可是规矩……有什么重要,委屈了自己一辈子……

    小小断断续续还讲了很多,我不想复述了。我和明月也不想再过多地揭开小小的疤痕。

    我想,对于小孩子,都热切的希望糖没有糖纸,这样就能快点吃到,忘记了没有糖纸包着糖就会消失。人心也是,好在小孩子长大后懂得自己包好糖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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