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沈复《浮生六记》是在高二的寒假,华灯璀璨、鞭炮声此起彼伏的除夕夜,我读着它,却已进入了那个宁静深情的古典世界,愈读愈有大有相见恨晚之感。那个时候,真的被这本书迷住了,甚至不知如何表达我对它的喜爱,就找出了一直没舍得用的漂亮本子,工工整整地把最喜欢的第一卷给抄了下来。总共抄了大概有十几页吧,中间有几次手被冻得僵硬麻木了仍乐此不疲。
《浮生六记》之“六记”分别是卷一《闺房记乐》、卷二《闲情记趣》、卷三《坎坷记愁》、卷四《浪游记快》、卷五 《中山记历》和卷六《养生记道》。虽是文言,但平白如家常话,读起来非常顺畅。作者沈复以自己的夫妻生活为主线,娓娓叙述了平凡而又充满情趣的居家生活、坎坷际遇和浪游各地的所见所闻。
作者沈复出生在清代富贵人家,“正值太平盛世,且在衣冠之家,居苏州沧浪亭畔,天之厚我可谓至矣”,他的妻子陈芸,是他的表姐,两人青梅竹马。在那个仍然很封建的时代,几乎可以算是 “自由恋爱”而亲上加亲。陈芸天资聪颖,擅长女红,而且从小便会背诵白居易的《琵琶行》,没有读过私塾便自学认字,渐通吟咏,有“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之句,真可谓才女。陈芸的相貌并非完美“其形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唯两齿微露,似非佳相”,可在情人沈复的眼里却“一种缠绵之态,令人之意也消”。
二人婚后生活甜蜜,谈诗文、说饮食、比肩调笑,充满温馨浪漫的情调,放到现在,也算标准的小资生活。有一段写得极美而纯情,嬉戏中两人真情尽现:
‘’芸卸装尚未卧,高烧银烛,低垂粉颈,不知观何书而出神若此,因抚其肩曰:姊连日辛苦,何犹孜孜不倦耶?遂与比肩调笑,恍同密友重逢。戏探其怀,亦怦怦作跳,因俯其耳曰:姊何心春乃尔耶?芸回眸微笑。便觉一缕情丝摇人魂魄,拥之入帐,不知东方既白。”
芸娘温婉贤惠略带调皮,曾经女扮男装与夫同游,但无意中按到了一个少妇的肩膀,少妇大怒,沈复正着急措辞掩饰,芸娘立刻脱帽翘足“我亦女子耳”,这一幕真让人忍俊不禁。
用俞平伯的话说,沈复是个习幕经商的人,不是什么斯文举子。沈复说芸娘“其癖好与余同“,用世俗的眼光看,两人都属“胸无大志”之类。芸娘一生,所向往的,不过是:“若布衣暖,菜饭饱,一室雍雍,优游泉石,如沧浪亭、萧爽楼之处境,真成烟火神仙矣”,“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持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但就是这种朴素的追求才使得两人懂得发掘平淡生活的乐趣。
芸娘一心为丈夫纳妾,这一点为当今女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和接受的,沈复也不肯接受。可是芸娘坚持认为这是对丈夫的爱与关心,她物色了一妙龄女子憨园,信心满满,可没想到后来憨园被有权势的人夺去,芸娘从此便郁郁寡欢,埋下了悲剧的种子。在卷三《坎坷记愁》中,芸娘因公婆猜疑,娘家变故、憨园之事而导致血疾发作,沈家又中落,沈复与芸娘所生一对儿女青君和逢森连吃穿都保证不了,芸娘见家境如此便不肯医治,痛苦离世。当看到逢森忽大哭,曰:“噫,我母不归矣”时,我的眼泪也忍不住要流下来了。
芸娘最后对沈复说:“忆妾唱随二十三年,蒙君错爱,百凡体恤,不以顽劣见弃,知己如君,得婿如此,妾已此生无憾!若布衣暖,菜饭饱,一室雍雍,优游泉石,如沧浪亭、萧爽楼之处境,真成烟火神仙矣。神仙几世才能修到,我辈何人,敢望神仙耶?强而求之,致干造物之忌,即有情魔之扰。总因君太多情,妾生薄命耳!”因又呜咽而言曰:“人生百年,终归一死。今中道相离,忽焉长别,不能终奉箕帚、目睹逢森娶妇,此心实觉耿耿。” 是啊,结婚二十三年,“鸿案相庄廿有三年,年愈久而情愈密”,毕竟,并非世间每一对夫妇都能有这样的福缘,即此一条,“便胜却、人间无数”。芸娘临终前握住沈复的手还想说什么,但只能断断续续重复“来世”二字,两行热泪涔涔流下,不久便离去了。芸娘大概想说,来世他们还做夫妻罢。
其后三卷,主要是写浪游各地的所见所闻,最后两卷据说是他人伪作,暂不提吧。前几卷叙述的他们的夫妇之情,是最动我心的部分。还记得那么一个情节,他们已是多年的老夫老妻的时候,在自家走廊里相遇,却也忍不住要悄悄执手一握,低语相问。平凡相守的日子,缠绵不断,相看不厌的情深意浓实则也是令人荡气回肠的。虽也一直耿耿于怀沈复在粤经商时包妓还写了“有些像我妻芸娘”的句子,但还是感动着这份情,若有此情,布衣粗茶,尽可终生。
娶得陈芸是沈复的福气,夫妻二人虽然没有白头到老,但也是相亲相爱的过了不少幸福的时光。
沈复晚年回忆起与芸的恩爱,一定会满脸幸福,他会想起她为他藏的粥、做的酱瓜,想起她写的不成篇的诗句,还有,沧浪亭畔的日日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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