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春雨飘落在空中,她绝望的眼神涣散的那一瞬间,他能感觉自己心脉尽断的疼痛,好似饮下牵机的是他而非她。哪怕舅兄保证再三,先饮解药,再饮牵机,36时辰内妻子一定会醒来。
雨声渐密,一如他脸上蜿蜒的清泪。他自小心性平和,温良谦恭,他谨记古训男儿有泪不轻弹,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呢?是十年前大婚前夕不久。
多年前,雷电交加的夜晚,安乐侯府不受宠的嫡次子夫人一卵双生,喜获一双麟儿。
可惜彼时祖父愚昧,在第三任妻子的教唆双生子破家败组的谗言佞语下要溺死其一,以保家族平安富贵。
幸而阿爹果决,以连夜净身分家的方式保住儿子。但是从此,不再享受安乐侯府的生活,并且要将其中一子远远送走,不能留于京城。
被送走的一子就是他。他从小长于埋没青河寺,有缘在得道高僧悟心师傅的身边偶听教导。
世人皆知礼部侍郎一家深有佛缘,其夫人与独子更是每月初一十五去佛前还愿。
阿娘是保下他以后真心潜心向佛,以求一日能正大光明的接他回家。而阿兄……阿兄不信佛,阿兄说舍不得他在和尚庙里受苦。
哪里是受苦呢?一切吃穿用度皆与阿兄无异,连他们二人的武师傅都是不相伯仲的师兄弟。他从来不觉得自己长于外有何不可,何况他天生喜静,并不像阿兄一样之交满天下,跟太子打一架都能成为好兄弟。
什么时候开始嫉妒阿兄的呢?他抱着她的身体坐在地上,背靠着她最爱的矮塌无声的思考。
是了!是他们十五岁那年,阿兄一个人胆大包天的要浪迹江湖,一路跑到塞北,跟西北大元帅麾下塞北守将的公子成为好朋友。
阿兄不敢让阿爹阿娘知道,但是一个人独享好事也从来不是他的作风。所以信件雪片一样送来他这里,他在阿兄的字里行间跟着阿兄一起从建邺一路向北,直至塞北。
阿兄的信件与他的人极度不符,为人疏朗热情,豪气冲天。而信里每每絮絮叨叨,从北地饮食不符口味,到施计教训了哪些纨绔公子,他回回看了摇头暗笑。
后来,阿兄的信里出现了一个女子。黛眉杏眼,秀丽无双,喜着红衣,娇俏非常。阿兄道姑娘善骑射,塞北及膝的大雪里面骑着她的小红马,约他去湖面赛马。千里冰封,银装素裹的一片大地,一身红衣的她骑马踏起的雪花凉在他的脸上,热在他的心里。
自来双生子心有灵犀,阿兄的悸动他完全能够感受到,夜里看到一身红衣服的小娘子,对着他笑……
什么时候对她心动的呢?是阿兄信里描绘的时候?是她每每夜里入梦的时候?还是一片大红的颜色里,他轻轻掀开盖头,一身凤冠霞帔,眉眼娇羞却含笑看着他的时候?
成亲十年,他一直在喜悦和悲伤中来回交替。
喜悦她成了他的妻,对她之情日渐深弥,悲伤的是,她永远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敏郎已经早已不在人世……
是的,他不是她的敏郎!
阿爹说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阿兄单字敏,他们相遇的时候,阿兄未及弱冠,并无字,所以成亲后,她唤他敏郎。
他每每怔忪,心里悄悄的说,我是言郎……
阿兄为了娶她,废了诸多力气。自来文臣武将不联姻,阿兄去解决双方父母的不同意,去虎卫营磨练,以期将来建功力立业,护卫皇室安宁。更是对太子软磨硬泡,求皇上下了赐婚的圣旨。
然而,接新娘前夕,阿兄突染恶疾,太医署和民间名医皆束手无策,阿兄临终前嘱咐他,替他活下去,对她好一辈子,孝顺父母。
阿兄走的急又快,甚至不能对外声张。阿兄以他的名义悄悄出殡。
圣旨已下,一切皆无转圜的余地。从此世间再无言郎,唯有敏郎。
她在宫宴中痛失腹中孩儿,他比她更悲痛。从此他与她之前无法有更深的牵绊,真正的他与她之前没有任何的纠葛。
“敏郎!敏郎!”每每深夜,他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听着她情真意切的呼喊,他只会更加心如刀绞,他只能悄悄转头,假装自己并未醒来。
十年光阴,弹指一挥就。她每每说起塞北如何宽广,秋高气爽,以及他们当年在塞北如何淘气。他从来只会默默微笑,这个时候,她眼里的光芒耀眼的直逼夏日清晨的日光。
他见过这个目光,她真正的敏郎,他的阿兄。阿兄如果还在,他们一定是一对神仙眷侣,而不像他要掩盖自己,只能装作没有见到她眼里的光芒。
他抱着她坐在矮塌上,多少日子里,他坐于书桌前办公,而她斜倚在矮塌上,这是他们之间最好的时光。
可惜,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不是她的敏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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