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泪

（一）

盛朝，海宴二年，侍郎魏巡在朝廷为官。其有一女，名曰若桃，年方二八，年纪虽小但容貌出众，有幸一睹芳容的青年才俊无不为其美貌而折服。

坊间流传魏小姐出生之时，时令尚处隆冬，而魏府后花园桃花盛开，香气数里可闻，刚降生的女婴脸色红润，面若桃花，额间有殷红的桃花印记。魏侍郎大喜，于是给爱女取名“若桃”。

魏小姐不仅姿容秀美，且富有才情，时人常能在魏府后花园流出的溪流中捡到写有诗句的花笺，所做诗词，才华横溢，字字珠玑，既有青莲之风，又有乐天之韵。有穷人日夜守着魏府后花园，只为求得小姐一字半句，以拿去换钱。

清明时节，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魏侍郎府的女眷前往城南祖庙祭祖。出长安街时，魏小姐端坐于步舆上，步舆罩着两层天青色的薄纱，无数的百姓眼睛紧紧盯着薄纱后面的曼妙身影。

一阵微风吹过，薄纱扬起，只见魏小姐低眉颔首静坐于薄纱间，额间桃花印记殷红如血，双瞳剪水，肤如凝脂，不似芍药妖艳无格，又不似牡丹国色天香，却似栀子淡雅温和，如莲花清高皎洁，只可远观，不可近闻。

沿路百姓莫不为其容貌倾倒。

出城转乘马车，行至城外，只见城中达官贵人皆出城祭祖，各家祖庙香烟袅袅，正是“ 祭祠街云绮，游陌拥香车”之景。

太中大夫姚顺女眷的车队与魏府的车队相遇，姚府的车队由大夫之长子姚青带领护卫。

姚青年龄不过十八，却仪态不凡，身高七尺，面若冠玉，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姚青下马同魏府夫人打了个照面，正欲回身时，闻得一旁的女轿中飘出一阵清香，有如桂子飘香，仙兰绽蕊。

魏小姐垂明如玉的纤纤玉指轻轻掀开了轿帘，姚青瞥见魏小姐绝妙的容颜，便觉身如轻燕，双脚发软，待小姐掩帘时，姚青恨不得化作青烟，钻入轿内。

魏小姐看着姚青痴痴入神的眼神，不觉好笑，心中暗道：“这人生的如此清秀，不似平时见到的狂徒浪子，透着一股子憨劲，又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姚青回到马上，魏小姐那一双灿若星辰的秋水明眸深深映在了他的脑海中，他心里暗道：“世间竟然这样标致的人物，这样一双眼睛好似在哪里见过似的。”

（二）

祭祖完毕，魏府女眷于祖庙旁的小庄子内歇息，庄里遍植桃树，此时尽数开放，淡粉，绯红的花朵簇拥在一起，如同彤云一般，落英缤纷，纷纷扬扬，如彤云一般，风一吹便落得遍地锦绣。

若桃在一片花色迷离中捧着一本《诗经》，正好读到《桃夭》一篇，樱唇轻启，诗句如同兰香呵出。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姚青正好路过庄子门口，见庄内桃花茂盛，欲入内细赏，却不知是谁家。正欲叩门时，听得呢喃软语，从门缝中一看，竟是此前所见的魏府小姐，姚青一时不知所厝。

若桃见门外有人影，便道：“是何人在门外?”

姚青推门入内，只见若桃一身淡粉色襦裙，手执书卷，站立在桃花细雨中，烨然若神妃仙女。

姚青行礼道：“太中大夫府姚青，这厢有礼了。”

若桃回礼

“侍郎府，魏若桃。”

二人相对而坐，酌酒言欢，若桃的才情令姚青自愧不如，姚青的爽朗真挚让若桃心生爱意。二人言语间不觉便有钦慕之意。

二人相谈甚欢，待到分离之时，二人竟如同多年旧友，依依惜别。

（三）

入夜，若桃回到府上，刚合上眼，眼前便是姚青着一身玉色长衣站在桃花树下朝她微笑行礼的场景，她不觉的脸颊发烫，心中似有小虫啃噬。一会儿又怅然若失，心烦意乱，辗转反侧，竟一夜无眠。

姚青回府后便有如失魂般，眼里心里满是若桃的模样声音，亦是一夜不曾合眼。

翌日两人便双双病倒，不思饮食，只进清水稀粥，入夜则躁郁难安，家人皆不知是何原因。

半月之后，二人病情愈发沉重，已是骨瘦如柴，面色苍白。

魏，姚两府寻便长安名医，竟是无可奈何，束手无策。

一日，一跛足僧人，闯入魏府。府中家丁，守卫却无一人发觉。这僧人径直找到魏侍郎。

道：“令爱本是天上掌管世间桃花的十二花仙之一，因打翻青帝老爷的贡品而被贬下凡，历一世情劫，我与仙子原是旧相识，故前来搭救。”

魏侍郎为爱女之病早已心力交瘁，也不管和尚所言虚实，便将若桃交其医治。

这僧人道：“这长安城中必定有一男子和小姐罹患相同的病症，只需将此二人的头发烧成灰烬，置入清酒之中，一天一剂，如此九天二人便可双双痊愈。”

魏侍郎道“太中大夫姚青府上的公子姚青，也是如此症状。”

跛足僧道：“正是了，快去寻姚大人吧。”

言毕，那跛足僧竟然化作一股青烟，凭空消失了。魏侍郎大惊，又闻空中传来跛足僧的声音。

模糊道：“小姐与那姚公子乃是孽缘天定。”

魏侍郎并未细究，径直派人前往姚府，说明了缘由。姚府大惊，原来今日来一尼姑，所说的救治之法竟与那和尚说的一般无二。

二府照那僧尼之言，每天一剂青丝酒。未到九日之期，二人便已大愈，若桃不仅病气全无，脸色反而更加红润。姚青也是神采奕奕，丝毫不似大病初愈。

（四）

二人病愈后便与父母说了当日桃花庄的故事，于是两家商议，结为姻亲。

婚礼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若桃与姚青自病愈之后只在提亲当日见过一面，此后便待在深闺之中，刺绣，写字，作诗，只等着姚青的花轿将她迎入姚府。

可天不遂人愿，八月十四这天，宫中传来消息，宦官李天宝谋反，欺瞒圣上，以观石榴甘露之名，意图谋逆。

魏侍郎素日与李天宝有所往来，因此受到牵连。若桃没有盼到姚青的花轿，却盼来了降罪的圣旨。

素日与魏府交好的人，如同冬日里等我飞鸟般不见了踪影，交好的急忙撇清关系，有过来往的赶忙断绝联系。

姚府也不例外，魏家获罪，两家的婚事便如同朝露，太阳一晒便没了踪迹。

姚青欲去寻若桃，却被姚顺软禁在府中。

“逆子，你为了一个女人连满门的性命都不要了吗？”

姚青伤心欲绝。

若桃也以泪洗面。

我对你一片痴心，为何如今我家获罪，你竟是连面都不曾露过。

魏府所有男眷皆流放儋州，女眷没入宫中为婢。

与父亲分手那天，魏侍郎对若桃道：“姚子无情，日后不必再复思念，儿在宫中好好保重身体。”

（五）

若桃等我容貌，才情连宫中也有所耳闻，她因此被选中于甘露殿做司记，日夜抄录古籍。

抄至《诗经  桃夭》一篇时，那日与姚青在南庄的桃花树下饮酒交谈的场景便又浮现在脑海中，不觉眼泪滴落在了御纸上。

若桃进宫之后，太中大夫便解除了姚青的软禁，姚青日日怅然不快，心中抑郁难解，这日他故地重游，来到了魏府的庄子上，桃花已经全部凋谢，长出了青绿的叶子，姚青心中郁郁寡欢，往日之景历历在目，桃树仍在，那如花面容却早已消失无踪。

姚青思念若桃，便下定决心要进宫寻她。

（六）

宦官李天宝的罪证进一步被发现，皇帝大怒，下令将所有与“甘露之变”有关的人全部处死，以绝后患，所有犯人押送回京，秋后问斩。

若桃听闻圣旨，伤心大哭，悲恸不已，与父母情人生离已是痛苦，如今又要死别。

与若桃交好的一宫女见若桃终日以泪洗面，便道：“我听闻前朝有位贵妃，深的先皇喜爱，封妃之时便求了先帝，将本是死罪的兄长救出了天牢。”

若桃效法前朝贵妃，于甘露殿承受皇恩，秋分之后被册封为贤妃，又被封为“桃花夫人”，册封当日，若桃向皇帝请旨恳求释放爹娘兄长。

“陛下，妾身今日被封贤妃，深处宫中，得陛下天恩宠幸，锦衣玉食，罗绮披身，而父亲却在天牢，受尽屈辱，等着秋后问斩，妾于心不忍，心有愧疚。”

若桃说完已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皇帝于心不忍，便下令将魏府所有人全部放出天牢，魏侍郎官复原职。

若桃封妃之后深的皇帝宠爱，不仅艳冠后宫佳丽三千，才情更是无人能比，一时“桃花夫人”的奇闻轶事便开始在皇宫，坊间流传。

原来那宠冠后宫的“桃花夫人”就是从前闻名长安的魏侍郎之女，魏若桃。

已经成为宫中侍卫长的姚青得知若桃封妃的消息，便冒着死罪，跑到后宫，找到了若桃所居的凤藻宫。

（七）

凤藻宫里灯火阑珊，若桃坐在铜镜之前，愁眉不展，手里捧着《诗经》，却不看一眼。

姚青悄悄潜入宫中，见到若桃消瘦的背影，他立即上前抱住了她。

见是姚青，若桃心中又惊又怒，挣脱了他的双手。

道“大胆狂徒，竟然擅闯凤藻宫。”

看着杏眼圆睁的若桃，姚青慌忙解释。

“若桃，是我啊，我是姚青。”

若桃不看他一眼，道：“我当然知道你是何人，那日我家蒙难，而你，我的未婚夫婿，却一面未露，连只言片语都没有。”

她的眼里噙满了眼泪。

姚青道：“若桃，那日你家获罪，我爹将我软禁在府中，我想尽办法寻不到法子出来，等我爹放我出来时，你早已入宫，我费尽心思，终于进宫成了侍卫长，还没寻到你的消息你就已经成为了皇上的桃花夫人。”

若桃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她掩面而泣，泪如泉涌。

“而今你我再无可能，我为救魏府上下，已经成为了皇上的妃子，你走吧，以后你是臣，我是妃，再无瓜葛。”

姚青泪痕满脸，趁着夜色离开了凤藻宫。

翌日，侍卫长姚青的尸体在太液池中发现，他因饮酒过量而失足滑入池中，溺水而亡。

第二年春天，又是桃花盛开的时节，若桃途径太液池，皇帝知道她喜欢桃花，便在池边遍植桃花，此时已经尽数盛开，绯红一片。

“这早已不是我喜欢的桃花了。”

盛朝河清三年清明，贤妃魏氏，自缢于凤藻宫，后由宫婢发现，其尸身面色红润，额间桃花印记殷红胜血，与生时无异。妃手纨一素锦袋，中有数篇宫词，上甚为悲恸，追谥穆清，世称桃花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