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姓张名姝，很美的名字，但长得挺汉子，50岁，平头，矮个子，眼下两条横肉，眼大而多眼白，瞪眼看你时，情绪外露，让人反感。

张嬷嬷为人实在可恶，所以公司人送外号张嬷嬷，大有“容嬷嬷”的相似之处。私下没人叫她张总，总是张嬷嬷或嬷嬷的叫她。别说，这名字实在和她贴切，每次一喊嬷嬷，再联想她平日行为，真是越咂摸越有味道。

壹

张嬷嬷刚来商场那会，人人敬称张总，可越来越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了。

商场9点开门营业，员工8点上班准备，按惯例要先开早会。一次老大王总召集各营业部在生鲜部开早会，训完话让副总张嬷嬷讲话。张嬷嬷先陈述自己到来后对商场的所见所感，又讲商场大好形势一片，顺带和大家展望了一下在王总带领下的美好未来，坚信我们的明天会倍儿棒。

讲话高度实在是高，侃侃而谈，可响应者实在了了。那之后王总再也没有让她讲过话。

那时商场正遇难关，各集团分支商场都为生鲜转自营而着急上火。蔬菜水果本是联营，集团总裁一声令下，不管困难与否，坚决改自营。这就好比让体制内办公文员突然去做生意，哪儿哪儿都是问题。进的菜成本太高、质量不好、菜卖不出去。日常保管不善、损耗太多。生鲜部成为商场工作的重点，老总集中蹲点，员工水深火热，前途一片迷茫。

此时空降而来的张嬷嬷没有给他们带来一丝希望，有的都是假大空。失望可想而知。

大家私下说张嬷嬷不得老大喜爱，这可不，同性相斥嘛。王总同样近50岁的老芳龄，同样的平头造型，时尚的鲜黄色，中间一撮抖擞直立，人高马大，大眼肤白，眼一瞪满是威严。这样的俩人，一高一矮俩平头女老总实在是商场一大特色。

可是老大喜欢创新、开拓，风风火火的性格，有时候开过头了，重心都不在商场主业务上了，总想为商场开拓点别的业务，可嬷嬷的工作重心主要是基层，最基层的基层。

这也许就是王总看不上嬷嬷的原因，一个老总竟跟员工抢饭碗算怎么回事？

贰

中午吃饭时食品部邹强在食堂散播嬷嬷的又一奇葩事件。

话说今早邹强送老婆上班，等赶到自己商场时眼瞅就要迟到了，他边看手表边奔跑，还好进商场时差一点8点，他一边庆幸一边轻松的往里走。

不料此时嬷嬷早已守株待兔，从旁边监控室走出大喊，邹强迟到，罚款50。顾不上是不是领导了，邹强大声反抗，张总，我没迟到，掐着点进来的，还不到8点呢。

怎么没迟到？你脚踏进商城的时候都已经8点零5秒了，我就坐在监控室里，你不信自己去看去，差5秒也是迟到。

说完嬷嬷用那多眼白的大眼得意地看着邹强，好像在说，小样儿，和我斗，嫩了点儿！

邹强绝倒，大呼不愧是嬷嬷呀嬷嬷。

所以张嬷嬷也有另外一个称号叫“灭绝师太”。

邹强事件快速在商场内传播，备受嬷嬷荼毒的生鲜部员工笑的前仰后合。哈哈哈，让你们也尝尝被嬷嬷折磨的滋味吧。

因为生鲜是商场工作重心的缘故，李总常驻点也在生鲜，最常打交道的就是一堆蔬菜，当然对灭绝二字感受最深的也是生鲜部。

嬷嬷走进生鲜部往往是这样的。

小丁，葱头该去剥下皮了。这是对生鲜部组长。

小鹏，干什么呢，别闲着，都动起来。这是生鲜部员工。

小娟，蔬菜还没检测完呢，什么时候检测完？说完她会站在不远处盯着，盯住了，生怕她在检测蔬菜的时候磨洋工偷懒。

嗯，其他很多时候都是鸡毛蒜皮的罚款，嬷嬷存在的意义罚款是第一要点。什么工牌没带，货架有灰尘，价牌不对，这都理解。

要命的是下达各种命令，甭管你手头干啥，总之立马去干，干对了还好，往往嬷嬷的指令与商场销售情况并不符合，都是一通瞎干，打乱各部门原有计划，一团糟。

所以嬷嬷所过之处往往哀嚎遍野。各部门直属领导也怨气颇深，每每在员工面前也忍不住以嬷嬷称之。

叁

这样的嬷嬷，也是有人喜欢的——商管部。

她们平时负责检查罚款，此时活都没得干了，该罚的不该罚的她都替你罚了。你再罚，员工就没活路了，说不定得造反。铁面无私、人人反感的商管部瞅准机会，大唱红脸，果断为自己在员工心中赚了一把好形象。

职场就是一个江湖，人与事之间往往没有绝对的对与错。要想做出成绩先要保证自己在这个江湖里生存下去。如果你没有绝对的“不破不立”的魄力，那就得与这江湖里的人虚与委蛇。嬷嬷将自己活成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所以到头来很多结果都是这样的。

丁，那洋葱头怎么还没剥？都是上午安排你的事。

张总，上午来了一车白菜，我们都去卸货了。下午王总让统计这几个月利润和进销存一起开会讨论。

于是嬷嬷阴沉地盯着丁组长离去。

那个小谁，你菜都检测完了，还不去剥洋葱头？

洋葱头是耐放蔬菜，所以集团总是进很多，但消费者消化有限，嬷嬷的很多指令都和洋葱头分不开。

好的张总，马上。明天是会员日活动，运营部等着我报活动，我打电话和组长商量下马上去剥，然后娟就不见人了。

下午就会看到嬷嬷自己在那剥洋葱头，随身携带的笔和小本子躺在一堆烂菜皮上。

大多时候，员工看见嬷嬷都是绕道而行，有时候直接听而不闻。

那谁，丁、丁、丁，菜，菜，脚底下，踩了。

丁组长手抱一筐青椒，对后面的嬷嬷喊叫装听不见，头歪一边，眼看另一边，保持原速不变，直接进到后面工作间。

留下嬷嬷继续阴沉地望着丁组长的背影，横肉突出，眼中泛白，良久不走。

其实丁组长老远就瞥见嬷嬷过来，所以头歪着装看不见。

你一停就不是简单的不小心踩了一个青椒的错误，而是思想高度的问题，顺便打乱你的工作计划给你安排一筐事，总之你得别闲着啊在她看来。大部分员工受不了这种领导模式。

嬷嬷毕竟是副总，不得王总喜欢，也没有决策权，所以受不了的员工大都学会了漠视她。

肆

嬷嬷也有温柔的时候，只是这个时候往往只给人们留下惊异的感觉。

她在剥洋葱皮的时候如果遇到员工一起来剥，会和人家聊天，亲切而笑容满面。一起讨论怎么把洋葱更好的卖出去，是不是需要弄些菜谱悬挂之类？就是都没见过实际行动就是了。

在讲到南瓜的吃法时，她给我们讲说自己在家怎么做蜜蒸南瓜，而且每天都要给女儿准备因为女儿特别爱吃。

一群人大感诧异，嬷嬷竟也爱孩子？

嬷嬷竟也能生出娇滴滴的女儿？

不知道嬷嬷的女儿知不知道嬷嬷在工作中的样子，如果知道会不会很尴尬？

真的特别想知道她女儿对这个嬷嬷妈的看法怎么办？

他们对嬷嬷爱女儿这件事非常不理解。

嬷嬷整日穿一身工装，从没见过别的，一板一眼。夏季时短裙配马甲白衬衫，一定要穿丝袜。她说，女人一定要穿丝袜，丝袜可以修腿型，特别是你们小姑娘，穿上丝袜多漂亮啊。

这话可吓着一群人了，原来嬷嬷也爱美啊！

可她身上实在找不出丁点儿女人味的东西。把裙子一脱，说是男人也有人信。

员工每每猜测她的老公到底是何许人士，实在不敢想象。后来一天他们从集团内部知道嬷嬷名“姝”的时候，一干人都惊掉了大眼珠子，太不敢想了。

不知道是不是女人越老就越不像女人，连发型也得向男人们靠齐。很多人第一次见这两位平头老总，总神经错乱的感觉，不禁怀疑自己的人生世界体系和外面的实在相差太远，女人原来是这样子的。

很多小女孩默默的纠结是不是等老了也要变成这样？以至于每次看到短发老女孩们都有种战栗的感觉，会不会是另一个嬷嬷呢？

嬷嬷实在是颠覆了很多年轻人对老女孩的幻想。

伍

嬷嬷在商场活得人嫌狗烦的，但却稳妥，没有功劳，也没大错误。

任免权在集团总裁身上，老大王总你再不喜又能怎么地。就如同员工对嬷嬷一样，任免权在老大手上，我再对你听而不闻，嬷嬷又能咋地。

第二年，老大王总因业务外拓发生问题，被撤职检查。连同她提拔上来的副总李总也受牵连贬职下放，嬷嬷副总位置纹丝不动。

集团立马空降美女老总，也姓王，私下人们叫她小王总，高个长发、年轻貌美、性格柔和，人人都喜欢。嬷嬷也终于迎来了她最后职场的春天。

小王总是这样说的，有张总天天在商场盯着，真是省了我很大的心，起码商场不会出大问题。

是呀，就如同老王总一样，在大企业工作有时候不出漏比干出业绩更重要。

这真是一个让奋斗者沮丧的条例，但可悲的是很多企业都适用这点，走的往往都是想干点事的人。想干点事有可能干好，一炮而红，也有可能坏事，大企业的体制没人为你买单，能利索的离开都算万幸。

商场俩总，还是一高一矮，但一硬一软，奇异的契合了。嬷嬷还是之前的嬷嬷，但是脸上多了笑容，也不会一直阴沉着盯着某个员工的背影了，很多人见她也就有选择性的不绕道了。

嬷嬷就是嬷嬷，小王总不反感她，她工作重心也依然还在基层的基层。

作为总，她总得找到她呆的位置和工作内容，每天查看基层就是她为自己定的位，要不又能干什么呢？从营业员干到副总，会的不多，能力有限，胜在坚韧，又接近退休，还敢折腾吗？就算想折腾恐怕也没这份魄力。

人得想透又得知足不是，所以张嬷嬷还是嬷嬷。

时代在变，冲在前面的总是年轻人，老年人的职场要么登顶人生巅峰，要么卑躬屈膝、忍辱负重。嬷嬷明白她只能选择后者，也许她还明白她得替一把手唱白脸，这就是她存在的意义。

离开商场近十年，但依然对嬷嬷记忆犹新。时常想起嬷嬷其人其事，80后的我们大都走向中年，有一天会是下一代嬷嬷吗？人生变化莫测，谁能说得准，也许回头看很多人尚不如嬷嬷！

一件工作坚持30年不是谁都能做到的，笨人自有笨人的江湖哲学，而很多聪明人没能成功也许就是少了一份忍和坚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