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济城越近,境况便越乱。百姓生活艰难,家家除了小童,老人便是女人,男人都在济城守城。而随处可见流民,乞丐,流寇,逃兵。乞丐乞食艰难,衣不蔽体难有饱腹。流民无家可归,伤病缠身奄奄一息。还有流寇大肆抢劫杀戮,抢无可抢,更甚者放火烧村,清儿想起自己身世,或是她的家人,她的村子便是如此亡于流寇手里。可叹可恨!奈何官府一边征兵,一边平乱,还要救济流民……
民是西越之本,若是西越放弃了民,那童岄这城守来也无甚用!亦不知童岄彼时一心御敌,可知西越境内如此境况?!他或是知道的吧!
他知道如此境况,却无暇顾及,但得早日驱除外患,才得回头治理内忧。
师父说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清儿心中隐痛,却对眼前境况无能为力。她走了快一个月,典当了带着的所有衣服,就连那件她亲手做的狐皮斗篷也当了,只剩身上穿着的男装,竟连一身换的都没有。
她身上所带干粮哪怕节省着吃,还是被她沿途分给流民,而衣服当的银钱不多,只得饿着肚子赶路,只为尽早见到童岄。眼见济城近在眼前,清儿抑制不住心中激动,恨不得立时就赶到城门口,见她刻骨思念的那个人,不知他是黑了或瘦了,战场凶险,又不知他可曾受伤?
但理智还是战胜急切和思念,彼时天色已晚,城门将关,若她硬要出城赶往济城,怕是郊外这条路不好走!她一孤身女子,若是遇到流寇尚且还能应付,但怕遇到南陵探子,后果不堪设想……清儿深吸一口气将胸中滚涌着的急切和思念吞下去,眼看她要见到童岄,不能再此节骨眼上节外生枝,便也忍得一时,在城里暂歇一宿,明日早早出城。
清儿打定主意,便在城门口茶摊歇歇脚,顺势打听清楚济城境况。茶摊不大,不过三张旧木桌子,摊主是个两鬓斑白的老妇,清儿从贴身口袋里摸出几枚铜钱给她,拜托她将马喂好,便坐下叫了一碗热茶,一个馍。
饥肠辘辘的清儿将馍就着热茶几口吞下,才觉身上有些力气。她在歇脚歇间隙细细观察城门口,但见行人匆匆赶回城里,果不见有人敢出去。而这里毗邻济城,济城驻扎童家军和济城军,威慑力在,因而治安比其他城郭好些,不过人人形色匆匆,面漏颓色或担忧,或是时刻悬着心,担心有一日济城城破,那直面南陵的便是他们!
“有劳大娘,烦问济城如今是何境况?”清儿叫住老妇问到。
老妇将目光放在清儿脸上愣了一愣,方见她一身男装,若不是开口说话,她当真以为她是男子无疑。
“姑娘是要去济城?是寻亲还是?”她狐疑地打量着清儿。
“寻亲。”清儿轻轻一句话,便闭了嘴不肯多说。
“那边前几日和南陵一场大战方歇,南陵兵退邳州城,这城门才敢开一开。”老妇顿了顿,“姑娘若是要去济城,明早才敢走,外面乱得紧,你一个女子独行夜路实是危险。”她说着轻轻撇了眼清儿放在桌上的包袱,旧布裹着的一把长剑,剑穗隐隐露在外面。
这一撇不要紧,却堪堪愣在原地,回过神便不管不顾扑过去解清儿裹剑的布,清儿方要阻止,觉察眼前这位普通老妇竟也会武功,二人躲闪瞬间,长剑已摊在眼前。
“这是谁的剑?”大娘看着桌上的剑,声音已抖的不成样子。
“您认识这把剑?”清儿反问,却迅速在心里盘算。眼前的人两鬓斑白,脸上皱纹深深,泪眼朦胧地抱着桌上的剑细细摩挲,从剑身到剑穗,“自是认识,这穗子是我亲手打的。”
清儿周身一震,整颗心便吊在嗓子眼里,错愕地打量眼前这个饱经沧桑的老妇人。
“这剑,是我师父的。”
“他,他还活着吗?”老妇急切的话方问出口,便已泪流满面。
“师父他老人家安好。”
仿佛终于听到她用一生祈祷的答案,老妇后退两步倚在桌上,不及高兴便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用衣袖胡乱抹了把泪,放下长剑便去收摊:“诸位对不住,老妇人今日打烊了,对不住诸位。”
清儿看着桌上的剑,还有眼前这个沧桑忙碌的妇人,一切了然于心。没想到,没想到师父找她十几年,她竟在这里!
清儿重重舒下口气,泪眼朦胧中叹命运弄人!
“关城门……”城门口行人,马车都囫囵涌进来,守城士兵开始检查通关文碟身份,随着一声闷响,城门紧闭,将灰尘和喧嚣,战事一并关在外面……
月亮低垂,丝丝乌云向东边移去,移过城墙不知移到哪里去。不消片刻,路上行迹便没了,家家户户房门紧闭,街道安静地可怖,连声狗吠鸡鸣亦听不到。
老妇利落的将茶摊收好,把清儿领进后头一个低矮的屋子里,封好门窗。她手忙脚乱找出豆形灯,火折子或是受潮,点了好久才将灯点着。
“如今灯油金贵得紧,我一人过活,也用不着。”老妇人局促地同清儿解释。
清儿吞了吞喉中悲伤,未发一语,就着微弱的光亮打量屋子里的一切,屋子小的只得一人过活,没想到,这里竟比不得鹿璃山。清儿心痛得紧!
“他,他如今身体如何?”老妇犹豫问道,“他……他可有取妻?”
“师父身体硬朗,不曾娶妻。”
“那便好!”老妇喜极而泣,她不知自己喜的是他身体硬朗,还是喜的是他并未娶!
“我知道您是谁?”清儿看向墙上挂着的那把桐木琴,“您是师母”。
她记得师父醉意中,曾说过这琴本是一对!
“你知道?”老妇满眼震惊瞧着清儿。
“我临行前,师父将此剑赠与我,亦告诉了我一切。清儿顿了顿,“当年师父赶回村子,终是晚了一步,村子被流寇焚烧殆尽,亦不见您的踪影。只在草丛里捡到了我。师父带着我,找了您十几年……未曾想,您竟在这里!”
“我知道他回来过。”老妇人摇摇头,浑浊的眼泪便淌成了河水,从沟沟壑壑的脸上决堤,“我见到了他留在门口枣树上的记号,便也去找他,我也走遍了西越,后来便留在这里等他,我以为他会去济城,济城战事不断,我以为他定会去济城……”老妇抹了把泪,欲言又止。
欲言又止,又何须言语!这里离济城只一步之遥!可嗟可叹!师父从不曾踏入济城一步!她以为师父会去济城,而师父最怕去济城,因为济城当年是童莘老将军治下……不曾想如此阴差阳错,便是一生错过!
清儿内心滋味繁复,她终是理解师父为何硬要她去寻童岄,原来天大地大,若错过彼此,便再难团聚!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