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心急如焚赶回村里,却只见残垣断壁和旷野灰烬。一时间,他整个世界都塌了,瞬间脑门充血,双眼一黑险些跌下马。
浓烟未散,烧焦的木材和茅草还在吱吱作响,无为一脚踩下去就化为灰烬,他强把冲到嗓子眼的血腥吞下去,一路冲回家里,只看到满院狼藉和半塌的茅草屋。他疯了般在废墟里不停翻找,死咬着嘴唇让自己镇定,直至咬得嘴角都渗出血来,双手磨出一圈圈血泡也不知痛。
当他把残垣尽数翻过来,只在坍塌一角找到两个牌位。他用衣袖将牌位上的落灰擦净,待看清上面的字,眼泪顿时汹涌,跪在地上抱着灵牌痛哭不止,早已四下无应!
牌位虽落满灰尘,还是新刻的,至亲应先后过世不久,那她呢?她又在何处?无为身上厚厚的衫子都被汗水浸透了,差不多掘地三尺后,未见任何血迹和尸骨,心里陡然生出无限希望。
他走遍整个村子,村子并不大,此时却连条活着的猎狗都找不见,除了大滩血迹就是灰烬和焦尸。看火势应是半夜着起来的,燃至晨间只剩呛鼻的白烟和火星子,而那个时辰村民都在熟睡,所以血迹和焦尸大多分布在屋里,塌上,少有几人在院子被杀,竟无一人踏出院门,应是先杀人再焚尸。
又是何人如此丧心病狂?无为心中一凛,怒发冲冠又迅速冷静下来,不,不会是兵士,纵使国主找到村子,也只是冲他一家而来。况且一国之君怎会屠村?村民都是他的子民,他如何也不会滥杀无辜,不,不是他。那是仇家寻仇?他的仇家纵多,也多在朝堂,冲他一人便可,屠村只会为自己召来不必要的麻烦,没人做事会如此不知遮掩。那又是为何?!难道并不是冲他而来?
无为想起村口那滩血迹,浸在地上明明就是一个个人形,而且四周有明显打斗痕迹,应是两伙人互拼。他仔细检查了周遭,有马蹄印和散落的财物,竟是流寇先劫财后屠村。他离开照阜,一路行来,途中遇到许多杀人劫掠之事,没曾想他的村子竟被屠尽。
他恨哪!
如今越国国力平稳,农事初兴,商贸雀起,百姓也算安稳,但仍旧有人生存为艰,甚至主家虐待奴仆,官家苛待佃农,便也逼得他们占了山头抢掠,此现象从立国起便屡禁不止。而唯一能禁止这种乱象发生的便是让所有百姓都有名有户有田,食可果腹,衣能保暖。可叹他一身抱负还未完全施展,便落得被驱逐朝堂的地步,可叹,可悲!
他离家远走,本想助国主大治天下,未曾想到头来落得如此下场,自己东躲西藏不说,高堂至死都未等来亲儿光耀门楣,还累得结发之妻下落不明。
竟是他回来晚了,是他回来晚了!
废墟下空无一人,也许,也许她并没有葬身火海?也没有死在流寇刀下?她竟平安逃脱不成?此时无为心底燃起的希望越发强烈,他借此不停安慰自己,若得平安无事,他们夫妻便有重聚的一天。
家门前那棵桑枣树,枝杈还茂,它竟从大火里奇迹般逃生。大颗大颗露珠从盛绿的叶间滚落,就像滴在他心尖的血。他小心地捧起叶子,一片片允吸那清甜甘露,冰冰凉凉抚在他伤心欲绝的心口和干裂嘴角上,却荡不平他心中汹涌的悔意和憾意。
他挥剑在树干上刻下,“无为归来,天涯寻汝”几个字,拂袖而去。
他将高堂牌位包起来,搭在马鞍上,环顾四野,竟不知自己该去何处,便鬼使神差跟着凌乱的马蹄寻去。
无为伤心欲绝,周身狼狈,与其说他骑着马,不如说是马儿驮着魂不附体的他顺着蹄印漫无目地走着。他心神早已离开躯体飞到九霄云外,飞到普天之下这王土,可有哪里还容得下他?
马儿突然停下脚步,拂拂叫着,“嘤嘤嘤”的哭声从草稞传出,断断续续,极微弱又细小。无为一个激灵恍然惊醒,他侧耳细听,除了马儿几声拂拂就是那断断续续的哭声,虚弱的好像立刻就会断气。他立时下马,寻过去扒开草稞,看见一个浑身裹着土的孩子躺在里面。
无为心头一震,这孩子可是村里逃出来的?为何会独自躺在草稞里?他不禁感慨他也是命大,周遭常有野猪出没,竟能平安无事!他从包袱里取出厚实衣服将孩子包起来,不禁吓一跳,他周身滚烫,烧得糊里糊涂,已经奄奄一息。无为又取出水壶喂他些水,急急去前面集镇找医馆。
无为晓得国主在四处寻他,所以从不敢走集镇住驿站,一路都抄小路,晚间借住村子直至回到家,没想到……
但这孩子烧成这般必是要到集镇寻医馆的,即遇他也是这孩子命不该绝,无为便管不了那么多,策马直奔最近的集镇。
他将孩子安顿在医馆医治,他也累脱了力,待冷静下来才发觉集镇如何乱起来,打听之下才知邳州已失,佟莘带全部军民退守济城,而潭州叶景夫妇为保城池均已战死,幸而苏烈将军带援军及时赶到,打退北卫。这消息如晴天霹雳打得无为呆立当场措手不及。
在国主下令削弱童莘和叶景兵权时他就想到会有这天,为此不惜与车临君臣决裂,愤而远遁,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天来得如此之快,也如此措手不及。童莘和叶景皆是他曾经托付性命的好兄弟,没想到结局如此。
无为即伯亦,伯亦是西越丞相,而他无为,只是高堂的儿子,发妻的丈夫,他却同时负了他们所有人。事到如今,他知自己已无力回天,一切不过过眼云烟,大梦一场!
从此这世上再无伯亦,只有无为。仿若一夜之间,无为就灰白了头发,那孩子生命力倒顽强,竟活了下来。无为在他病好,给他洗干净将脏衣换下,才发现他竟是女娃,大大的眼睛灵动得紧,竟不像普通人家孩子。只是,只是全村皆被屠尽,她和他都成了孤家寡人,倒生出些同病相怜。
那孩子病时一直胡言乱语,也听不出说个什么,直咯咯咯咯叫又或是她有个哥哥也未可知。如今清醒过来,无为问她身世,家住何方,爹娘为谁,她只扑棱着眼睛丁丁瞅着无为一直说着饿(叶),饿(叶)。怕是烧糊涂了,无为给她掰了半个饼子,倒也吃得香。无为又趁机问她名字,年龄,这次她伸出五根手指,直说“清,清……”
无为绞尽脑汁,才搞清她或是叫清儿。他不经意间唤她清儿,她还答应,只是精神看起来还是糯糯的,怕是病未好利索。
无为惦念失散的妻子,在集镇找了几日,怕曝露行踪只得带这孩子走到下个集镇,一路小心照顾,女娃病才痊愈。无为就又愁起来,他一粗人没带过孩子,又如何带个孩子行走江湖?有诸多不便,他便想着将她送于村民抚养。只是如今又逢战乱,亲生子都养活为艰,又如何养活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还是个女娃,若真将她送出去,她怕是会沦为奴役,风尘。
无为看那孩子双眼一汪澄澈,乖乖围着他不哭不闹的样子,是无论如何都下不定决心。
“罢了,罢了。我们也算同病相怜,今后便相依为命如何?”
清儿好像听不懂他话意,又像能听懂似的,摇头又点头,愣了半晌才喃喃叫了声:“爹爹”。
这声爹爹倒叫得清楚干脆,吓得无为全身汗毛倒竖:“你万不能如此叫我,若我找回发妻,纵是生有百张嘴亦辩驳不清,那我可真是……”
无为苦涩地摇摇头:“你便称我为师如何?自此我俩相依为命,游历江湖。”无为愁绪万千地瞅了眼旷野孤寂,呢喃道,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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