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内皇宫大殿赵恒坐在龙椅上正在发呆,宝殿下两个大臣争论不停,其中瘦高个是参知政事王钦若(时年42岁),另一稍有些肥胖的则是枢密副使陈尧叟(时年43岁),王钦若说话声音有几分阴声怪气,道:“江南富饶,迁都当然是以金陵为首选。”
陈尧叟说话粗声粗气,摇头道:“益州天府之国易守难攻,古语都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成都才是迁都最好之处。”
王钦若道:“江南有长江天险,辽人铁骑虽厉害但并无水军。”
陈尧叟哼了声道:“难道他们不会造船吗?”
王钦若道:“那依你所说,蜀汉又怎会被司马氏攻破?”
他二人口沫飞扬争论不休,其他大臣则个个不发一言,赵恒一时间像是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他突然轻叹口气转了转身子见身后屏风间隙像有女子人影,见赵恒看来那人影连忙离去。
这时有人大步走进大殿,行走间发出重重脚步声却是寇准来到,他面色铁青人还没来到殿前就在殿门口大声道:“这都是胡说八道。”
他来到宝殿前躬身道:“臣请陛下降旨,胆敢再议迁都者以通敌罪斩!”
听寇准这么说王钦若和陈尧叟都吓了一跳,二人忍不住看向赵恒,赵恒也像清醒过来坐稳身子,道:“寇爱卿,你这么说是反对迁都?”
寇准点头道:“是——太祖太宗两位皇帝浴血奋战才统一中原,他们和北方契丹国多年争战互有胜负,但从未有惧怕过他们,如今大战在即天下百姓都在看着陛下一举一动,如果迁都天下百姓必定会失望,以为陛下已经认输,失人心者失天下,到时陛下就算躲到益州或江南又能安稳多久?”
赵恒轻轻点头道:“这么说也有道理。”
王钦若冷冷看了寇准一眼,向赵恒躬身道:“臣是为陛下安危担忧。”
陈尧叟也跟着向赵恒躬身道:“臣也是这么想,一城一地得失事小,陛下龙体安危更重要,圣人言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只要陛下暂离现今危险之地,回头当可调动全国大军来与契丹国再战。”
寇准冷笑道:“现在全国大军都在向澶州城集结。”
赵恒神色微微一动,冲两边文臣武将道:“寇相、王政事、陈副使三位爱卿留下,其他爱卿先散朝吧。”
两边文臣武将一起躬身陆续退出大殿,赵恒等他们离去对寇准轻声道:“舅父是不是已经出发了?”
寇准道:“是。”
赵恒松了口气,笑道:“那朕就高枕无忧了。”
寇准摇头正色道:“未必,臣闻前线急报,契丹国后军北院大王韩德让已率军与前军南院大王萧挞凛在瀛州合并一处,主力二十万大军随时会向澶州进发,契丹国太后萧绰和皇帝耶律隆绪也都已经来到军中。”
赵恒闻言又吓了一跳,王钦若和陈尧叟互相看了眼也都面露惧色,陈尧叟摇头低声道:“这该怎么办?”
寇准抱拳道:“陛下,臣以为为今之计,只有陛下御驾亲征。”
听寇准这么说王钦若和陈尧叟更是惶恐,反倒赵恒并没有太多反应,他又像之前那般陷入思索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王钦若冲寇准道:“你让陛下御驾亲征是想害陛下吗?”
陈尧叟跟着道:“这万一前线打了败仗怎么办?”
王钦若点头道:“行军打仗是前线将领们的事,你做宰相的管这些做什么?”
陈尧叟哼了声道:“你要陛下上前线,京城这边由谁掌管?”
他二人不停向寇准发问,寇准也不理会他们,他看着赵恒凛然道:“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每次大战都能御驾亲征,陛下为什么不能?”
听寇准这么说赵恒突然感到脸有些发烫,他身子一动站了起来,见他起身寇准、王钦若和陈尧叟都安静下来,他们一起看向赵恒,赵恒嘴角动了动挥了挥手面色有些发白。
过了会赵恒垂下手,轻声道:“三位大人都退下——各位大人的话朕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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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深冬夜晚来得尤其早,华灯初上皇宫深处传来歌舞声,伴随着歌舞声还有阵阵清脆的鞉鼓声,庆寿殿内赵恒和郭皇后同坐在主位,眼前大殿内四名年少的粉衣宫女在四名坐在两旁的中年白衣乐师伴奏下舞蹈,她们中间簇拥着一个身着淡青色宫装女子,女子虽然容貌秀丽但年岁已不小看上去该有三十出头,她身材娇小体态柔软轻盈,婀娜多姿的舞步令人看得心动,再加上右手手持锦面鞉鼓,不停地旋转变换打出各种节奏鼓声,就连赵恒也看得面带笑容,又不时双手跟着鼓点击掌打着拍子。
女子手中的鞉鼓越打越快,原本轻快的鼓声听在赵恒而中突然渐渐变成雄壮的军鼓声,又变成千军万马行进时发出的齐整步伐声,他脸上笑容渐渐凝结,面色变得有些苍白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打着拍子的双手不知不觉在半空停住,而身边的郭皇后全然没有察觉还在旁笑着喝彩。
鼓声突然停住,女子提裙走到赵恒身前,柔声道:“大家身体不舒服吗?”
郭皇后这才发现赵恒面色不对,忙在旁半跪起身道:“怎么啦?”
赵恒身子微微一动这才回过神,他轻轻摆摆手道:“没事,我没事。”
女子转过身对四个停下舞步有些不知所措的舞女和两旁四个乐师道:“你们都退下吧。”
舞女和乐女纷纷施礼退出殿堂,女子在赵恒身旁坐下放下鞉鼓,道:“大家是不是还在为迁都的事烦恼?”
赵恒看了她一眼假装生气道:“你刚才是不是在后面偷听?”
女子轻声道:“是。”
赵恒轻轻摇头,又轻笑道:“你啊——”
郭皇后道:“刘美人回来就说大家今天肯定心情不好,平时大家心情不好只要看刘美人跳舞打鼓就会好上许多,想不到今天居然没用。”
她口中的刘美人叫刘娥(时年36岁),虽然出身民间但深得赵恒宠幸,如今身份是四品美人,在宫中地位仅次于郭皇后。
刘娥在桌面暖炉提起酒壶,帮赵恒斟了半杯酒,道:“大家累了,喝点暖酒早早歇息吧,有什么劳神的事明天再说。”
赵恒突然抬手抓刘娥的手看着她,道:“我睡不着。”
郭皇后看在眼里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笑容,刚想开口说什么见一中年锦衣太监走进来,却是宫内副总管张景。
张景躬身道:“启禀官家,寇宰相求见。”
赵恒叹了口气松开刘娥的手拿起酒杯喝了口酒。
郭皇后皱起眉头语气不悦道:“这些做官的大白天不能替大家分忧,到了晚上还不让大家休息,真是过分——”
赵恒也不出声,过了会一盏油灯发出声轻微的爆裂声响,刘娥柔声对赵恒道:“见还是不见,大家给个声吧。”
张景道:“是,刘美人说得对。”
赵恒有些无奈地道:“让他进来吧。”
张景道了声是离去,郭皇后道:“这寇准不但样子丑,说话还时不时吹胡子瞪眼睛,就算在大家面前也毫不收敛,怕今晚又会这样。”
刘娥轻笑道:“寇宰相为人刚直,也是大家胸襟广阔能容得下他,上个月还提拔他做宰相——要不皇后娘娘就先回去歇息,臣妾等大家和寇宰相议完事,再送大家来皇后娘娘处休寝。”
郭皇后眨了眨眼睛面露喜色,笑道:“那就辛苦刘美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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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准来到殿内向赵恒行完礼,刘娥在旁帮寇准搬来张红澶木太师椅放在赵恒座位对面,道:“寇宰相请坐。”
寇准迟疑了下看向赵恒。
赵恒道:“坐吧。”
寇准道了声谢坐下,道:“深夜还打扰陛下休息,臣实在于心难安。”
刘娥也在赵恒身边坐下,道:“我想陛下肯定也有话想和寇宰相说,否则今晚大家睡也睡不安稳。”
赵恒对刘娥微微笑了笑面露嘉许之色。
寇准道:“不知陛下怎么想的?”
赵恒正色道:“迁都是万万不可的。”
寇准抬起右手重重拍了下自己右侧大腿,道:“是啊,两军对垒靠的就是一口气,这还没决战陛下就先示弱迁都——连都城都不要了跑去大后方,那还怎么让太师在前线领兵打仗?”
赵恒叹了口气眼圈有些红,道:“前几年我见边关没什么大事,又知道舅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将他从前线调回京师统领禁军,还和他说——说前线的事就不劳烦他了,想不到这次还是要他抱病出征,我是又感激又惭愧。”
寇准点头道:“太师出发前再三叮嘱,说此次决战战场一定是在澶州,澶州城离京师不过三百里,太师到前线后会想方设法挫其锐气,令其再而竭三而衰,然后等陛下圣驾亲临前线必能振奋三军全歼辽军,如此不但能收回燕云十六州,甚至能将疆土拓展到整个契丹国所占之地,创下太祖太宗皇帝亲自持戈数度御驾亲征想做却做不到的丰功伟绩。”
寇准说得神情激动,但赵恒神色平静似乎没有被寇准这番话说动,他慢慢举杯喝了口酒没有出声。
刘娥微微笑道:“大家曾和奴家说起过这些事,说太祖皇帝和先皇太宗皇帝都是马上皇帝,几番御驾亲征尚且不能收回燕云十六州,而且先皇太宗皇帝每次用兵不但死伤惨重,而且粮草军需耗费巨大,百姓凄苦他自小亲眼目睹,因此大家更想双方能自守疆土,让百姓可以安居乐业,毕竟自打安禄山之变黄巢打进长安城,这片土地已经混战了一百年,死了太多人。”
看着赵恒神情间露出一丝淡淡哀伤,寇准在座位抱拳道:“陛下这份仁慈之心寇准叹服,不过寇准斗胆再说句——要让宋辽两国自守疆土,让百姓安居乐业,就更要打赢这场仗。”
赵恒神色微微一动看着寇准又喝了口酒,这时张景又走进来躬身道:“禀官家,参知政事王钦若大人求见陛下。”
刘娥轻笑道:“王大人也来了。”
寇准神情肃然道:“他来要说什么我清楚,只是陛下一定要知道,澶城决战势在必行,如果我们输了辽人气焰更盛一发不可收拾,那时他们想要的就决不止是中原之地,而是江南是川蜀——”
他站起身躬身行礼道:“就当为了给天下苍生带来一百年和平,寇准也敢请陛下御驾亲征和契丹国决战,让他们在澶州城下签和平盟约。”
赵恒双目也闪出道精光,默然片刻轻轻点点头道:“你的心意我已清楚,你先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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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钦若进来行礼看了眼赵恒和刘娥脸色又微微低下头。
赵恒手指寇准刚坐过的椅子道:“王大人请坐。”
王钦若道:“臣不敢。”
赵恒道:“你来又有什么话说?”
王钦若道:“臣斗胆请圣上派使者前往契丹国议和。”
刘娥笑道:“妾最近读了些大家书房中的史书,从来都是两国交战武将请战文官求和,想不到如今请战求和的都是文官。”
王钦若道:“寇宰相依仗武将替他们说话,但小人全心全意为陛下着想。”
刘娥道:“那按政事大人所言,难道寇大人就不是全心全意为陛下着想吗?”
王钦若道:“是。”
刘娥看了眼赵恒,见赵恒神色不变,又道:“这怎么说?”
王钦若道:“三国赤壁之战,魏王曹操派遣使者要吴王孙权投降,孙权手下武将请战文臣愿降,吴王问鲁肃,鲁肃单独对吴王说,说降的并非是为陛下着想而是为了自己,吴国人人可降,唯独吴王不可,只因其他人降了官大官小可还是能做个官,但吴王一降则再无当时之权位,而且身家性命也从此在人手中。”
在王钦若说这番话时刘娥已起身在旁边几案上斟了杯茶,送到王钦若身前递给他道:“这段我也读过。”
王钦若接过茶杯道了声谢喝了口茶接着道:“这是当时之势,而如今之势两军在前线对垒,战或和为臣者都该以陛下安危为最重,不知寇宰相有没有提及过——万一陛下御驾亲征败了会如何?”
他说到这看了眼赵恒,见赵恒身子也微微一震脸上露出惧怕之色。
刘娥坐回赵恒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手,道:“这个寇宰相倒真不曾提及。”
王钦若又低下头道:“打仗没有必赢之说,寇宰相要陛下亲征,实则是将陛下放在危险位置来为自己做一场赌博,如果赌赢他寇准将来可以名留青史,但赌输了陛下安危暂且不说,万一中原再度陷入混战百姓重回水火中,恐怕后代史官必定会将这些责任全怪记在陛下名下,而并非寇准。”
他说完又看了眼赵恒,躬身道:“恕臣斗胆胡言乱语,但陛下一直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臣这番话乃出自肺腑苍天可鉴。”
赵恒脸上又露出一丝微笑轻轻点点头,道:“王爱卿如此为朕着想,着实令朕心中感激——”
王钦若道:“谢圣上夸奖,臣的想法是就算割地赔款与契丹人议和,圣上终究还是我大宋国的圣上。”
赵恒沉默片刻,道:“我明白爱卿所说,爱卿先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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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钦若走后赵恒兀自一人喝着酒,当他又喝干一杯看向刘娥,刘娥笑着摇摇头将手中酒壶放在桌角一边,道:“喝够了。”
赵恒脸上有几分醉意,看着手中空酒杯,道:“再喝几杯,我就能睡了。”
刘娥道:“你不是想睡,是想醉。”
赵恒苦笑道:“有区别吗?反正醒来——又是一天,事情一件也不会少。”
他头和身子轻轻摇了摇,道:“你知道自从黄巢打进长安城,这片土地这一百年来出现过多少个皇帝?”
他说着放下酒杯,举手手指虚点,摇头道:“这皇帝一天都不好当。”
刘娥看着他柔声道:“我倒觉得是好皇帝一天都不好当,但要当个醉生梦死的皇帝并不难?”
赵恒又是苦笑一声道:“好皇帝——迁都、御驾亲征、割地赔款——我知道他们怎么看我,我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他们心里都在笑我比不上太祖皇帝,比不上太宗皇帝。”
刘娥轻轻摇头看着赵恒双目带着信任,轻声道:“至少我不会这么想。”
赵恒哦了声看着刘娥。
刘娥面带爱惜和鼓励,道:“我知道你忧国忧民,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想让天下恢复生机,想让大地种满粮食,春天都是绿色,秋天都是金黄色,为了这些你一直在付出努力,而且已经付出很多付出太多,但现在这个关键时刻上天还需要你再多付出些东西。”
赵恒表情有些凝结,道:“什么东西?”
刘娥双目中的笑意慢慢褪去变得坚毅,道:“是勇气。”
赵恒身子一震神情也有些凝重。
刘娥轻轻将身子依在赵恒身旁,道:“你虽然不像太祖皇帝和先皇太宗皇帝那样能亲自领军冲锋陷阵,但你流的血毕竟是和他们一样的。”
赵恒脸有些发烫,道:“你觉得我能做到吗?”
刘娥点头道:“一定能。”
赵恒默然片刻淡淡笑了笑。
刘娥道:“你下决心了吗?”
赵恒神情有些严肃,道:“如今之势,前线我是非去不可了。”
他看向刘娥轻声道:“你会陪我去吗?”
刘娥把头靠在赵恒肩膀轻轻闭上眼睛,道:“不管去哪,不管多危险,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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