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与审判

作者: 顽石与绛茱草 | 来源:发表于2022-02-20 08:36 被阅读0次

腊月二十三,糖瓜粘。按照旧俗,这一天是农户制香烟糖的日子。香烟糖也叫麦芽糖,把培育好的麦芽放在石臼里捣烂,与糯米饭混合在一起发酵,七八个小时后放在锅里熬糖。父亲是这方面的行家,麦芽糖熬得不嫩不老,恰到火候。锅里的糖浆咕噜冒着大汽泡,父亲让我用小火,手持一口铁勺绕着锅沿游走,然后舀上一瓢翻转反扣,黏稠的糖浆沿着瓢壁往下淌,成帽型。“可以,——起锅。”我把一口黑亮的铁锅端过来,父亲把糖浆盛入铁锅,由我端到厅堂。小伙子们早已按耐不住,跃跃欲试。在乡村,制香烟糖、打年糕、压板糖是深冬里的趣事。特别是制香烟糖,既是力气活,又是技术活。小伙子走村串户,一个晚上帮忙好几家都不嫌累。堂哥坤日像极了大伯,嗓门儿大,说话做事都很爽快,领着几个年龄相仿的小伙,撸起袖子干。打摆时,两根短棍夹起糖团,啪啪作响,厚重的方凳也跟着摆动,发出低沉地砰砰生。橘色的灯光下,小伙子们的脸红扑扑的,脱了棉袄脱毛线衫。“老弟,你来——”堂哥朝我示意。我凑趣着抓起短棍打摆,不到二分钟,气喘如牛,直呼不行。堂哥嘿嘿发笑,“你这也叫小伙?合着你会读点书,以后娃想吃点香烟糖还得求人!”论腕力、臂力,我的确不如堂哥,他能用中、食两指与我手腕较力也不输一分。

制香烟糖过程繁杂,炒稻米、磨芝麻,育麦秧都得提前准备。即使制糖当天,捣麦——发酵——熬糖——洗脸——打摆——制帽——出糖,七八个程序,把一天安排的满满当当。

农家有土灶,土灶上有香炉或是一个红色萝卜墩,烟囱柱子上帖着旧的落满灰尘的四方红纸,上面歪扭写着还能辩识的毛笔字:“呈奉    上天言好事,下地报平安”。腊月二十三,制好的香烟糖第一份得给灶神爷吃。灶神管锅上的事,管一家人的嘴和胃。女主拿一个盘子,一把(长短十几根)香烟糖摆在灶头,倒上一碗谷雨茶,服三个万福。除夕的时候,还得给灶神烧些纸钱。现在,农村土灶还有,逢年过节用得上,炖肉、醅饭、烧大锅菜都还用得上,但是供奉灶神爷的习俗日渐消亡。哥哥新做了房子,橱房里没有土灶,发亮的瓷砖从底部贴到顶上。母亲七旬有余,学东西慢,液化灶的按钮拧开,火舌呼呼上窜她就会害怕,加上大嫂子有洁癖,随意粘贴是要被教育的。一年除夕,夜色未黑,母亲在液化灶前呆愣了一刻,心里犯难,祈福帖贴在哪里似乎都不合适。

故乡已经很多年不种小麦了。

走进田野,2月的春风温和。枯黄的稻茬成片铺展,碧绿的油菜地点缀其中。小麦销声匿迹。

想吃香烟糖也很方便,流动的货郎开着带斗的四方车,一路叫卖。“萨琪玛,香烟糖,芝麻片——”母亲闻声出来,买上一些,然后放在一个茶色的瓮里。晚上,我带女儿看望双亲。父亲坐在离电视一米之间津津有味地看戏剧。母亲起身,赶紧把瓮里的芝麻片、香烟糖取出,塞到歆儿手里。“吃,甜的,可脆了。”女儿委曲地望着我,打心眼里不喜欢。我象征性地抽出二根香烟糖,“够了够了,牙不好。”其实双亲的牙也不好,那些朝夕相伴的伙计一个个决然离去。父亲说,最后几个牙都掉了,他也要走了。母亲是一口廉价的假牙,一开口,露出不自然的白。买香烟糖等零食,其实更多是为了招待我的二个孩子。

正月初一拜年时,母亲照例取出一个果盘,在果盘的每一个盒子里放上香烟糖、芝麻片、果仁、橘子,然后摆到八仙桌上。烧好一壶水,准备好茶杯、茶叶,寂寞地坐在大门口看着人来人往。那些初一给父母拜年的孩子长大了,或许有了新的应酬,或许不屑与老人交往,一整天都看不见人影。晚上,母亲只好又把东西装回袋子,放进瓮里。

邱水发的女儿结婚是在腊月二十四。我刚从县城回来,下河堤就看见他家门口车子停了一大溜,鞭炮炸响,腾起一阵阵烟雾。妻子说,听说见面礼(即聘礼)四十多万叻。

我知道妻子的意思。她心里一直有个梗,娶她的时候见面礼给了二万二,其中二万还是瞒着她贷的款。知道后妻子又哭又闹,觉得自己傻子一样的被骗了。但是妻子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能够吃苦的人。十五岁被招工去了深圳电子厂,直到最近七八年,都是只身在外谋生。她给我看过臀部,两块痂是板凳上坐出来的。她不闹了,踏踏实实过日子。只是每年腊月正月,看到朋友圈里晒的耀目的礼金,她就会故意给我看,“你看看,现在见面礼都六十八万叻。”

我只好酸着给她科普,婚姻是两个人因相爱、责任在一起。互不认识的人,仅因为媒妁之言在一起,用成堆的钞票保障婚姻是庸俗的、愚蠢的。我想给她讲钱钟书和杨绛、萨特和波伏娃,讲现在的离婚率高于结婚率……妻子别过身子,继续刷她的抖音了!

夜很静。

妻子到小店打麻将去了。歆儿甜甜的入睡,响着微鼾。我摊开一本周国平的书,周国平是生活哲学的倡导者,是真性情的皈依者,也是我崇敬的作家。现在看不进去几行字,脑海闪腾着都是婚姻有关的事。

邱水发的女儿头婚嫁在邻村一个殷实的家庭。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一场怪病让他的女婿成了瘫子。人心肉长,自己的孩子自己疼。谁愿意看见自己女儿在火坑里继续苦熬。何文波的妻子软硬兼施,频繁劝女儿离婚。去年,纠缠了好几年的婚姻走到尽头。他的女儿一咬牙离了婚。去年暑假,我看见一个男孩热泪拉扯着他女儿的衣襟,歇斯底里的喊着妈妈,我心里隐隐酸痛!孩子的哭声是最锥心的。一次,女儿口腔溃疡,满嘴长着水泡,进水喂药都痛。妻子一巴掌打了不肯吃药的女儿,又立马搂着女儿自己哭了起来,“老天,这个病让我得吧,别折磨孩子了!”

你是弓,儿女是从你那里射出的箭。

弓箭手望着未来之路上的箭靶,

他用尽力气将你拉开,

使他的箭射得又快又远。

                      ——纪伯伦《关于孩子》

我试着想邱水发女儿选择离开,用了多大的勇气!

我想到村里金崽的女人。出嫁那天,下着大雪。金崽的母舅用自行车推着她进村。我和母亲坐在火盆烤火,看见门口一列行人。母亲说,这个女人命苦。小时死了母亲,做女儿时尽着母亲的责任,洗衣做饭,打柴喂猪,无一落下。熬到出嫁的时候,天也不作美。母亲叹着气。像是冥冥之中的事,在他们孩子七八岁的时候,金崽出海打鱼,死在大海,尸骨无存。

我想到父亲,由于家庭贫寒,只好入赘余府。爷爷外公说成这门亲事时,父亲满眼是泪,哭着问爷爷奶奶,为啥是他入赘。或许是爷爷擅长说理,或许是大伯的承诺,或许是一个贫困家庭给了父亲以勇气。父亲很快答应了。新婚时,父亲跪着外公外婆,舅公接过香,在他的左右手臂上点出六个痣。为了维持一个家庭的完整、安宁,在外公、母亲面前,父亲隐忍了大半生,只有同他人争执时,才袒露出叛逆的个性。大伯喝着酒,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们这些后辈,“咱们李家,再穷也不要让人当上门女婿。”

婚姻是一座城堡,有人出来,有人进去。

娟子的不婚主义,是对乡村传统的一次叛逆。腊月正月的时候,很多年轻小伙子在长辈的陪伴下频繁相亲。年轻女孩成了香饽饽,有时一天来四五拨人。女孩的母亲连泡茶的心情都没有了。

娟子的母亲不愿看别人热闹,只好躲在家里叹气,尽量少出门。有一次,娟子的母亲把我请进屋子,给我泡茶,端来点心。“他叔,你是喝墨水的人,帮嫂子劝劝娟子吧,再耽搁几年就成老姑娘了。”“你说一个姑娘家的,也读了一个大学,长得也不耐。怎么就不愿嫁呢?”

我懂水莲嫂子的心思。在农村,要是一个小伙二十四五都娶不到媳妇,他就离单身近了;一个女孩二十五六还没嫁出去,流言蜚语也就不远。我答应了水莲嫂,试试。

那天,娟子在我家门口散步,一件黑色的长款束身大衣,更显示出她姣好的身材,酒红色的卷发凸显都市丽人的气质。为喊娟子进屋,拐弯说到她的婚事。

“……叔,你说结婚是为了什么?传宗接代?完成父母的心愿?我是个正常人,能够一个人过,为什么还要迁就一大家子人。”

“婚姻是一种冒险。你看,我爸大男子主义,在外面赚点钱就回来吆三喝四的,吩咐我妈就像吩咐仆人一样。”

“结婚多么可怕。刚一结婚,爱情就死了。然后挣扎在柴米油盐和孩子之间。人生短短,应付社会,还得回来应对家庭。我不想在年轻的时候,享受生活的时候,却在爱情的城堡里内外交困、焦灼。”

………        ………

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一场柏拉图式之恋都是我热切期盼的。现实中,我只能摁住这颗狂热的心,在人世间摇摇晃晃地生活着!

对娟子而言,过年俨然成为一种形式。或近或远的故乡给她的压力,远不及他乡更让她舒适。正月初四,娟子拉着手提箱匆匆离去。她身后的村子,哑巴叔在广场上几十年不变地咿咿呀呀呀喊叫着,像极了是某种隐喻。

在家住了几日,大都是阴雨天气。四野昏暗,淫雨霏霏,到处都湿漉漉的。年轻人宅在一起喝酒、玩牌、打麻将;年纪大的抱着火熜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小孩子有部手机,簇拥在一起疯狂玩着手游,饭都可以不吃。山村静谧,广阔的天地里,可以清晰听到鸭子的嘎嘎声。若不是庆生的烟火照耀天空,你不敢相信,这是过年时节。天气忽然间晴好。

女人们忙碌地洗漱衣服、被褥、鞋子,甚至是厨具。家家户户,竹竿都横竖支着,像一次盛大的服装展。勤快的男人,把车子开到宽敞处,把车子擦拭得油光锃亮。上午十点多,溪涧里的人才慢慢少去。

获得了空闲,我领着歆儿出树林子走向田野。田野里有人提着白色的塑料桶在挖野菜。我打身边经过,“哟,挖野菜叻。”

“无聊,带着孩子出来挖野菜。李老师这是出来散步!”

“跟你差不多,领着孩子随便走走。”

歆儿还小,“野菜是什么菜?”

“野外长得菜呀!”我顺手采了一棵黄花菜。“这种菜叫黄花菜。大了会开小黄花。”

歆儿走到田边,在禾茬下抓了一把新绿的稻搓菜,“爸爸——,这是不是黄花菜?”

“不对。这是稻搓菜。味道有些苦的。牛都不喜欢吃。”

“这个呢?”歆儿又抓了一把。

  我摇摇头。

田野里是有很多野菜的。三、四月份,有地皮菇,放一点红薯粉勾芡,清香润滑。五、六月份的野藠头长得像葱像蒜,味道香,火气大。孩提时代,我常常到地头采摘,一大把洗净,嚷着让母亲炒鸡蛋。我是幼子,母亲疼爱有加,自然照做。就一个鸡蛋炒野藠头,我能吃二碗饭。马兰头比地皮菇时间还早,有红梗青梗两种。在黄柏教书时,一些农妇在街面上放一个蛇皮袋,马兰头成堆的放在那卖。四五块钱就好大一堆。开春没事,我乐意带上孩子,为他们上一些生活课,给他们的生活增添野趣。

山上也有很多野菜,竹笋、山蕨、蘑菇、香椿,不胜枚举。这种久雨之后天气放晴回暖的时节,最适合野蘑菇生长。我黏着二姐,挎着小竹篮,撑开湿淋淋的茅草,就能寻见褐色的野蘑菇。竹菇的表层红艳艳的,像一顶顶撑开的小伞,但是很难寻见。

人是自然之子,每一种植物都与人休戚相关,都有神性。人类在困难的时候,经过先人辩识后的那些植物喂养了我们的胃。(困难年代,人们连观音土都吃过。还有什么没尝试着吃的!)有些被我们引进菜园,成为日常相见的菜蔬,有些仍然遗留在野外。每年,我们的肉身在凡尘辗转,我们需要有这么一次亲近,带着家人走进田野,与它们一一相认。

进入腊月底,农民的生活节奏忽然缓慢下来。过年、乃至一整个雨季的柴火都已经备好。地上种着油菜,也已经追了最后一道肥。该结的账也结了,结不了的也就等东家最后一句靠谱的话。余下的时光懒懒散散、做做停停,就等着过春节了。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去买肉。

二十七,杀只鸡。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除夕晚上熬一宿,

大年初一上街扭。

                                              ——  民谣

旧时的春节从腊月初九就已经开始了。

除夕夜,上灯了,四周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我惶急地跑到小店,问外公什么时候开始“团年”。(方言中,一家人吃除夕宴为“团年”)外公有林姨夫走后,看看再也没有顾客来,便俯下身子,拿出最大的一挂鞭炮——一百响——对我说,“准备过年吧!”我蹦跳着回到厅堂,“外公说,准备过年咯!”一家人有序的忙碌起来。父亲端来饭甑,把筷子插在饭里,饭瓢口朝外。外婆、母亲、大姐把菜端到桌上。我和大哥摆好酒具,燃上香,烧纸钱,家里的灯全部打开。祭拜列祖后祭拜四方神、灶神也不能忽略,然后隔着夜幕,对这野外喊上几嗓子,“祖宗,老祖宗们,回家过年吃饭咯!有客的带客来,饭菜管够酒水好。大家回来吃饭咯!”点着鞭炮,大家按辈分大小就坐用餐。一顿饭吃了近二个小时。

现在当家了,为人夫、为人父,总觉得旧时过年的程序虚而不实,过于繁琐。我对妻子说,“不用醅饭吧,餐餐吃新鲜的多好,也不浪费。”妻子说,“不用放烟花吧,十来分钟就烧掉几百块,不值得。别人家放,我们看,也挺好的!”我对妻子说,“祭祀也免了吧!在世行孝则好,死后行孝都是自欺欺人。”……

除夕夜,我们四口人烧了五个菜,一盆子鸡、一钵子肉、一条鱼、一盘可乐鸡翅、一盘青菜。用电饭煲煮饭,十几分钟就够了。我们大家喝了点饮料、红酒。对孩子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儿子得到了红包,高兴地找他的玩伴去了。妻子让我收拾碗筷,打电话约她的麻友。一年来,我们怀着热切期盼的一次晚宴,一个小时不到就结束了。我多少有些失落。

生活需要仪式感。

我的耳边一个声音响起。

感情里没有仪式感,就会弱化彼此的想念;祭祀的时候没有仪式感就会轻慢先祖;平凡的日子里缺少仪式感就会散失光泽。闲暇的日子里,我们去林间读书、漫步,将庭院打扫干净、把房间整饬有序;我们可以锄草,埋下一些种子。哪怕我们敷衍,也要赋予节日一个必要的仪式。

正月初一的时候,二姐约我去济源寺走一走。

济源寺因济源岭而得名。据说,张村乡余寿元的孝子余明章,用募捐筑桥的余款修建了一座凉亭。凉亭供奉着地公地母。亭子还在,横额上还残有“任远一息”“暑雨徯棲”的字样。今人在原来的位置扩出几百平方,修了庙舍,里面供奉着地藏菩萨、南海观音。一条水泥路,从山脚修到山岭。旧时的麻石路还残留了一段,更多的麻石隐匿于荒木丛中。

每月的初一、十五都属于十斋日,这两天上香,功德可以倍增。正月初一为始,香客自然更多。我们驱车而来,远远就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浓烟从青山里腾起。庙里已经很多人了,主持从山下把家属带来帮忙,给香客烧了一锅又一锅的面条。

二姐,是来还愿。她曾经允诺神灵,要是我考上大学就来给菩萨添香油钱。我考上大学,已是很久之前的事,入职都十八个年头,儿子也十六岁了。但我还是有些感动。二姐生活坎坷,在家做姑娘时,帮衬着做粗活。出嫁后,同姐夫风雨三十年也没享受到快活日子。现在还在外面讨生活,她给我们发视频聊天,仄窄的出租屋,虚浮的脸,疲乏的表情,我的心里就不是滋味。二姐和二姐夫忙碌到深夜十点、十一点钟是常有的事。

二姐捐了二百香油钱,主持给了平安绸带。二姐让我把它系在车子上,保出行安全。我同意了,跟在二姐身后,鞠躬、敬香。

山庙里来的大多是年纪大些的女性。年轻的也有,跟随而来,徒的是一个乐字,心里未必装着佛。主持穿着僧衣,大腹便便,面容光洁,在我看来心里未必有佛。现在,佛院清修之所却也绯闻不断,充满着铜臭味。开着汽车打着电话、在餐馆吃荤喝辣、在KTV里拿着麦克风K歌的。一些所谓的佛系美女在寺院搔首弄姿获得点击率。据传,寺院与KTV、饭馆一样,成为投资的对象。来自中央媒体的报道中,一位私人老板曾在2004年以每年220多万元的价格将云南岩泉寺承包,到2010年,价码升至720万元。父亲说,瞎子骗光子(视力好的人),死人(地仙,看阴宅风水的人)骗活人,泥巴木头(菩萨)骗香客。

长田邱家的山麓里有一西峰庙,庙里供奉着李广老爷和土地公公、土地婆婆。没有僧侣,没有清规戒律,主持是当地的几位邱姓的老伯,轮班制。烧香点蜡之外的日常与我们无异,还同我们玩钱的纸牌。有次,我与他开着玩笑,“老伯,《心经》中‘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中的‘五蕴’是哪‘五蕴’啊。”他有些生气,“我老人家还记得住这些东西。烧香就烧香,瞎问什么。”他添完香油,到寺院后边的厨房忙着洗菜做饭去了。

真正信仰佛教的人是有的。佛教是用来普渡众生的。释迦牟尼为了众生放弃王位,来到城外的苦行林打坐参禅,每天只有一粒麦子充饥,饿成皮包骨。六年后,才大彻大悟,超脱生老病死带来的困厄。作为他的信徒如果执迷于俗事都必然得不到真传,必然是卑劣的假行僧。

我和二姐驾车回来,前往济源寺都车子隔一段路就遇见一辆。但是,又有多少是真的信徒了。

人间物欲横行,身处其间的寺院而不沾染俗尘,难已哉!

中国是一个特殊的国度。记录新年有阴历阳历之别。每年的元旦或者除夕,对即将过去一年的总结对新年祈盼的文字充彻网络。

方方是一位受武汉人尊敬的作家。前年因《武汉日记》而被网暴。现在疫情还在,那些谩骂她的人也还没老去。沉浸许久的方方在2021年末尾发表岁暮感言:

明天即是新的一年。

祝平庸和机灵的人继续欢乐。

祝正直和真实的人继续诚实。

祝愚蠢和谄媚的人继续跪舔。

祝卑鄙和低劣的人继续邪恶。

祝天下所有人好好活着。

我已不再怀着期待祝福新的一年更好。

  我只惟愿未来的日子不要让人越发失望。

余秀华也是网红人物,曾被称作“脑瘫诗人”。她的样貌粗俗而又畸形,但是文字干净,像一条清澈的溪流。2022年元旦,她用诗歌继续写下摇摇晃晃人间下的感悟。

《关于2022年》

这么多弯曲的数字套在脖子上

就是纠缠在一起的绳索

把一个人的中年拉扯得四分五裂

如同漏了底的船,我们涉险而来

你说你已经把人生看了个透

但还是向着成熟的果园不停行走

天空湛蓝

像一种祝福

祝福得到,也祝福失去

祝福在时代的雾霾之外

我们对视的眼眸里

依旧有圆月升起

母亲不是文人,幼时上过几年私塾。在她的意识里还有很多传统的东西。立春时,母亲从地头采一棵油绿绿的青菜,按在瓷碗里,箍上红纸,点上香,服三个万福。除夕的时候,母亲让父亲做了我跟大哥做过的事情,贴对联——醅饭——接神——祈福。

团年饭后,我和歆儿去小店玩,已是晚上八点钟的事了。我看见父亲从屋里抱出一盒大烟花。父亲也看见了我,“红儿,歆歆!”母亲也出来了,又进去拿香烟糖和芝麻片。

“爸,我来点吧!”父亲把打火机递给了我。母亲让我小心点,并把歆儿搂在身边。找着引信,点着后,嗤嗤的闪着火花。不一会,一根爆竹簌地一声钻出纸箱,啪的一声在天空炸响。那缤纷的七色光芒形成无数的透明弧度。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腾跃而起,在天空炸响。女儿跳跃着,“爸爸,真好看!真好看!”我看见,烟花照亮下的父亲母亲的脸庞,如菊花一般,是那么好看。它们是丑年除夕最为生动的祝福。

母亲喃喃说,“嗯,烟花真好看!”

正月初十,我回到了县城,回到另一种生活。城市已步入节后的日常轨道,清洁工在六点左右就已经清洁好街道。很多店铺都早早开张,窥视着奔忙的人群。我把自己沉淀下来,面对年中所经历的生活,写下这些文字,怀念或是审判,都是我对生活的一种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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