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青春是条河，可流着流着就成了浑汤。”

    初中生活要开始了，父亲带着他来到一座老教学楼前，往窗口里递交了五千块人民币，换回来一张收据。父亲调侃说，看到没，这张纸价值五千块，你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开学那天，在他印象里最深的两个人，一个带着淡蓝色树脂镜片的眼镜，还有一个五官清秀，浓眉大眼高鼻梁。这个五官清秀的少年阳光开朗，走过来对他说，你好我叫xxx，我们以后做朋友吧。他原本性格内向，可在这个阳光少年的温度下，他也不由得敞开心扉。少年说，你看上去像个不良少年，以后我就叫你烂仔吧，他说，好，你看上去像个土匪，以后就叫你土匪吧。那天下午他俩一起到学校河边水塔旁的河堤上，对着渠江迎风撒尿。从此，他俩形影不离。

    初中，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来说，应该是人生中情感最为懵懂的时期。而初中生活对于他来说，就是每天看别人用功读书，为了逃避上课以训练为由跑去球队打篮球，省下每天的早饭钱去网吧打游戏。土匪是美术特长生，他会每天缠着土匪在自己的课本上画画，不厌其烦的画同样的漫画角色，土匪也不厌其烦的每天给他画。每次窗外起风的时候，他都会回头去看坐在他左下角座位的那个女生，看微风吹乱她头发时她埋头认真读书的样子，也许这便是所谓情窦初开的模样吧。

    初三那年，他原本平静的生活再一次被家庭的吵闹所打破。

    母亲每日以泪洗面，有一天，母亲对他说，妈妈决定跟你爸爸离婚了，你会不会怪妈妈。他很平静的说，竟然两个人在一起不幸福，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你走吧，我不怪你。离婚那天，他下课回到家中，客厅里父亲垂头坐在沙发上，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母亲的房间里空空荡荡。离婚以后，父亲每日借酒消愁，每天下课回家，他都会看到一位白发老人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等他回家，那是他的奶奶。有一天奶奶对他说她实在看不下去他们现在的这种生活，失望至极。他一气之下开始满大街的四处寻找他那颓废的父亲。当在一家KTV里找到他父亲的时候，他冲进去掀翻了桌上所有的酒，对他父亲破口大骂，醉酒的父亲把他按倒在地，他第一次见到父亲眼里那种绝望又丧心病狂的眼神。回家路上，他们俩一路沉默，走到家门口时，父亲问他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出去吃点东西，他也不以回应。那一天，父亲在他面前再也坚持不住自己内心的坚强，流泪满面诉说了自己的所有。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在他心目中比铁还要硬的男人此时竟会如此脆弱，可能从那以后，他心里满满的怨恨和愤怒似乎被父亲的眼泪所逐渐冲淡。

    初中生活的最后时光对他似乎也并不太友善，而他却反而觉得适得其然。班主任把他安排到教室堆放垃圾的角落里任他随波逐流，并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们坐在这个角落里的人就像这些垃圾一样，初中毕业以后进不了高中就会成为社会的垃圾。后来，他让班主任失望的并不是成为了社会的垃圾，而是他通过自己所谓的努力顺利的抄上了高中的分数线。

    高中生活的开始也并不太顺利，由于初中时期的臭名远扬，遭到高中各个班主任的排斥和针对，一度被拒收。好在这一年他遇见了他人生中第一个受他所尊重的导师。他很佩服这位老师的勇气，因为在那个班上，基本全是像他一样的人，也就是初中班主任口中所谓的社会的垃圾吧。高中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高一那年，他似乎觉得自己该有所追求，不能盲目度日。可能受那位阳光少年的影响，他喜欢上了美术，和他一样成为了一名美术特长生。从那以后，他不再每日下课以后出去喝酒打架泡网吧，每天会在晚自习结束后到画室里静下心来画画。那年冬天，阳光少年会经常到美术老师家中的冰箱里偷来各种食材，他们把筷子用美工刀削尖了将食材串起来放在火盆上烤了吃，抽着五毛钱两根的软白沙放肆地吞吐烟圈。

    “如果我们驯服了彼此，就要承担流泪的风险。”

    高二那年在美术班他遇见了她，一个皮肤黝黑个子小巧的女孩。当他还在角落里一个人静静画着石膏几何体的时候，她走过来对他说，你画的不错了，来画头像吧，今天我做模特，画我，画丑了不怪你。他鼓起勇气搬了张小板凳坐在了人群的最后一排。就这样，他的第一张人像画便从她开始了。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更多的是关于梦想，她比他大一级。那年她面临毕业艺考，她说她想去广州美院。广州，对他来说或许儿时有过白色大翅膀的城市也在隐隐的吸引着他。他说，好，我们一起努力，一起去广美。在她那里，他似乎找到了父母离婚以后所缺失的所有关怀。他们在一起的那天，她对他说，如果你哪天喜欢上了别人，一定要告诉我，不然我会很伤心。他十七岁生日那天，她冒着被妈爸责骂的风险，为他准备生日蛋糕，陪着他度过了十六岁的最后一天。每晚都会打电话，一起在电话里听范玮琪的《如果的事》然后互相说晚安，201电话卡叠起来有一个学期课本加起来的高度。他们彼此陪伴互相鼓励。世界真的很小也很奇妙，初中时期那位戴着淡蓝色树脂镜片的少年如今也长成了八尺男儿，他是她的弟弟。那年他摔伤了脚，他会经常在校门口等他下车，然后背着比他高出一个头的他从校门口走到教室送他去上课。对他而言，那时的他也如同他自己的亲人一般。

    就算相聚也总会有分别。为了迎接当时人生中最重要的艺考，高三的她要去长沙学习美术。那时他喜欢周杰伦，她特意为他寄了张周杰伦最新的专辑《十月的肖邦》，每次他感到孤单的时候就会用CD机一遍一遍的听里面的歌。也许是他的自卑和缺少安全感，对待这份飘渺的感情，他开始失去信心。当她在电话里痛哭说他为什么要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整个心被电话那头她的眼泪深深的灼烧。他不懂的该如何放弃，也不懂的该如何争取，那种与生俱来的自卑和懦弱，瞬间展现的淋漓尽致。

    高考结束了，她没有考上理想的广美。而在这样面临人生抉择的时候，她弟弟站了出来，对他说要他放弃，说就算广美没有录取，大连大学已经录取了，要他为了他姐姐的未来，放弃她。他同意了。

    也许看似脆弱的感情在意想不到间却表现的格外坚强。她决定复读。为了他们共同的广美之梦，再次努力。共同的高三生活就这样开始了，那年他家境窘迫，为了和她一起前往武汉学习美术，他执意要求他的父亲去凑齐那笔昂贵的学费，哪怕是四处求人借钱，他也要跟她在一起。武汉的学习时光充满了紧迫感，每天除了拿起筷子便是拿起画笔，可梦想的力量一直在支撑着他们。闲暇之余，他们会一起到小区公园的摇椅上晒冬日的暖阳，会去东北饺子店吃十块钱就能撑死的猪肉水饺，会去小区外的早餐店吃并不太正宗的热干面，也许老板是湖南人的缘故，那种亲切感让他们吃的很安心。那年圣诞，他们在武汉长江的游轮上拥抱，他们开始憧憬，也许这就是往后生活的模样。

    来年艺考，他们都会报考同一所学校，住在廉价简陋的旅社里听楼下药店音响里没日没夜的播放着张韶涵的《隐形的翅膀》。省考的时候，她不小心弄丢了她的画具，马上要开考了，他看着心急如焚哭稀里哗啦的她。他告诉她别着急，他去想办法。他悄悄的把自己的画具递给她，告诉她这是他刚才去偷来的，要她赶紧进去考试。然后他自己在垃圾堆里捡了几支发毛的画笔，拿了一个一次性水杯找别人借了几勺颜料完成了那次考试。

    每个人的高三生活其实都差不多，除了做不完的试卷和背不完的公式，就是被热心父母的老鸡老鸭汤养得体膘肉肥。高考结束了，造化弄人的是他和她除了湖北美院以外其他学校的艺考录取都没有对上。而作为艺考分数优异可能被特招录取名额内，她天津美术学院全国十七，他广西艺术学院全国第六。她说，我们一起报湖北美院吧，这样就可以在一起了。他说不要，你应该去更好的天美，除了广美，那才是你的梦想。她说你在广西，我不想离得太远。他说，不会，我报湖北美院，这样两个人至少又近了很多。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一些高校招生不成文的规矩，对他当时的家境来说，想被湖北美院录取根本就妄想。就这样，她被天美录取了，而他在意料之内的落榜了。现实的压力和失败的挫折似乎一瞬间就击垮了这位饱含梦想的少年，他一度对未来失去希望，他决定离开她，用尽各种方式，哪怕伤她的心，他也无怨无悔。人在最脆弱的时候往往需要的是更多的关怀，她没有放弃他，告诉他会等他。说毕业以后会到长沙发展，这样两个人也会离得比较近。他说好，并毅然撕掉了另一所本科高校寄来的录取通知书，决定到长沙读自考，为了彼此所承诺的更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