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右京死后的三天,我的客栈恢复往日平静。
客栈偶尔只有一两个路人,来了也只草草吃一顿饭继续出门上路。
橘右京死后我常在想,一个人能够存留在另一个人的记忆之中多久?
这一位东瀛武士可能脑中一辈子都会有那位念念不忘的少女,因为他死了,死人不会遗忘任何事情。
但活着的人呢?活着的人活着的途中只会继续遗忘。
我脑中关于橘右京的记忆,也许会在某个春暖花开季节淡忘。
更甚的人,譬如过往的江湖好汉。
在一个午后的饭桌上,忽然聊到此地曾有一位东洋武士设下擂台,只要有人赢了他便可获黄金三千。
冷淡的饭桌刹那活塞,一位位过客吃饱喝足,搂着对方肩膀满足跨门而去。
酒桌残留的残羹冷炙,议论纷纷死去多年后 ,一个被遗忘人的名字。
还未初春,大雪封路。
客栈人更少,有时三天也不看见人烟,慢慢客栈内只有我和李白两个人。
讲来奇怪,我看不出李白来自那里,他的身上不带一丝地域生活留下的痕迹。
李白赢了打擂后,一直坐在桌子上喝酒。
李白从晨初喝到薄暮。
其实大部分时间的他根本不是在喝酒,因为他沾上一口酒便倒头就睡。
我不懂,是否每一个年轻气盛的少年都要学着让自己成熟,一位不会喝酒的少年硬逼自己饮酒。
我问李白明明不会喝酒, 为什么要去学喝酒。
李白双夹熏红,醉意沉沉的眼睛盯着我。
李白:“曾经有人跟我说过,一个人活在世界上,会有各色各样的烦恼,但无论是哪一种烦恼,只要喝了一口酒,都会消失。”
我:“你有烦恼?”
李白:“还未有。”
我:“那为何要喝酒。”
李白:“因为我不想当自己真的有烦恼的时候,不明白该如何解决。”
我一笑,看着李白桌上未喝完的酒,拿起饮尽。
李白含笑。
李白:“你有为何要喝酒?”
我:“我只是想证明你说的那个人是错的,有些烦恼喝了酒也没用。”
李白:“没用......没用......”
李白笑完两声便倒在桌上,我摇了摇头,独自饮光桌上所有的酒。
自那天起,李白便不在喝酒。
他开始写信,每一天写一封信,我告诉他,我们这里不会有信使,而且这些天大雪封路,之前的信都由过路顺道的人送去的。
可李白却还是坚持写信,我很想知道他写给谁,但是我没有问,因为我知道他这种人一定会自己说出口。
李白:“我以前一直以为这个世界只有两种人最无聊。”
我没有看他,继续算着账本。
我:“第一种便是算账的?”
李白:“不,第一种是写信的,第二种才是算账的。”
我:“那你跟我一样都是无趣之人?”
李白:“不,现在我觉得这两种人最有趣。”
我:“为什么?”
李白:“算账的天天算钱,岂不是有趣。”
我:“有趣。”
李白:“写信的嘛,你觉得我每天在写什么。”
我仔细盯着李白的脸端详,摇了摇头。
我:“猜不透。”
李白:“年轻人写信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和家中人联络。”
我:“有理。”
李白:“更不可能是为了和发小增进友谊。”
我:“在理。”
李白忽的叹气,
我:“我明白了,有故事?”
李白:“一大串故事。”
我:“可讲?”
李白:“想听?”
我:“不想。”
李白:“想讲。”
我:“.......”
李白:“大唐的领土宽裕,周边的敌国却也不少,这一次为了减少敌国,特地在各地挑选一位能够促进两国友好关系的女子。”
我:“出塞?”
李白:“嗯。”
我:“命不好。”
李白:“命太好了!”
李白叹了一口气,一拳打在桌子上,留下一个拳头的印记,我望着这个印记。
李白:“会赔。 ”
我:“当然得赔,会去?”
李白:“当然去!”
我:“何时?”
李白:“现在。”
我:“明白。”
我转头,在后边翻箱倒柜,找到褪去颜色的葫芦酒壶。
我:“送你。”
李白:“当真?”
我:“当真。”
李白:“不谢。”
少年出门而去,迎面飘来的雪瞬间把少年身影模糊,我看着这场雪,突然明白,今年春天会来的比往要迟。
三月的时分,峡谷中的雪全部融化,露出点点波绿。
这一天,我带着橘右京的骨灰向峡谷的位置而去。
正午时分,天空丹云密布,天色黯淡。
虽入春许久,空气中仍残留冬日的寒气,太阳光勉强闯过白幕低垂的天空,弱弱跑到人间。
我其实挺庆幸橘右京死得早,因为这样他就不会再次失望。
峡谷外的两侧突兀一片,连绵不绝的戈壁放眼望去,显得沉寂荒凉,毫无生机。
那一年,花始终没开。
我抱着橘右京的骨灰盒洒在本该花开的地方,我希望来年他可以看见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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