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情祭

作者: 溪海 | 来源:发表于2016-07-19 20:10 被阅读153次

    若不在天亮之前就醉到深渊,怎么接应你编织的缠绵,灰的夜压着灰 ,心也没有逃的心愿。

    一、相思成灾

    武汉的天色已将晚去,还残存着拢在江上的是散不掉灰蒙蒙的烟雾,地平线上的是汉江。水天一线的,但却和黄浦江迢迢江水的翻滚不一样,这儿的汉江显得更黄一些,没有那么剔透的澄静,不过也可能是出门时候才始明晓百事家中好。想到这,彦眠牵扯了几下嘴角笑了,却不知究竟在笑什么。

    站在轮渡狭长的甲板上,她看着铺天盖地而来的烟霞,心里却多了说不出的难堪,终究还是来了。

    江汉一地也不知能不能找一个答案,这就和船边一直掀起的浪花一样,是一种被破碎的美感。她的心就是那散落的水花,一会破裂一会又融入江面的波澜不惊里去了,起起伏伏了多少次最后还是心甘情愿的来了这。万幸今年的冬天不怎么寒气逼人,不然这千百里颠簸的不由分说,也不知到何时才是尽头。彦眠知道自己就是没法忍了,这世上好端端的两个人,做什么要吃那两处销魂的苦,相思滋味,圣人才忍得,她不行,她是凡夫俗子,一心里只想追,却不知哪里是天涯的头。

    寒烟升起来了,淼淼的江面望去只觉得人间仙境,彦眠想到那个不知好歹就好像没有一丝人情味的家伙,难不成他躲到这儿是来修仙了,这一通乱想不着边际,但却打乱她惴惴不安的心,因为想到他莫名添了几丝暖意。

    果然有的人注定就是来收你的,连想一想都不最好不要,不然就是在劫难逃,哭笑都不由自己掌控了,明明不在身边,这么一绕神的功夫思绪又扯到他身上去了,真是霸道的紧。

    船快靠岸了,彦眠下意识的握了握穿在脖子上的坠子,很简单的饰物,说不上什么稀罕玩意,就是一根红绳穿了一颗孤零零的豆子,但是挂在彦卿润泽白皙的脖颈上就显得分外好看。不过乍一看,那段白玉无暇的脖颈上好像多了一道细长的红痕,像是被什么隔断一样,隐隐又透着蛊惑和不详。

    手指轻轻的划过红豆,彦眠在心里计较,这一趟紧赶慢赶也不知最后是什么结局,自己还是不理智了。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罢了,就当自己被春色扰了,想换个地方踏青游玩,江汉的风土总归还是有趣的,应该,不会白跑一趟吧。

    下了客船,站在陌生而又熙攘的码头,突然才觉得天地之大,这么广阔的天地为什么自己之前并没有发觉呢。

    这些年寄寓上海一地,竟是从未出那方块之地,上海虽好却总是繁华有余,烟火气不足。就像这码头迎来送往的一般总是洋人居多,而穿着短衫满头大汗扛着货物的挑夫之流是绝不会和客船在同一港口相遇的,那城市阶级分明的很,穷人有穷人的独木桥,有钱人的世界别说直来直去,有时候望一望都是不可能的。像武汉这样有钱人的客轮和运货的货船一时在一个码头相逢,的确是稀罕的事情,彦眠看着来去匆匆胳膊粗壮的背包工人,一时之间觉得很是有趣,想必武汉一定和这一样可爱。

    下了客船拦了黄包车,她一时之间却不知去哪。拿出往日和付岚盛的信给黄包车夫看,车夫见了只一味摇头说那地方的酒店早在一月前就被洋人改建成一个小小跑马场,这跟着信走定是找不到的。彦眠慌了,手不自觉地握上颈间的坠子,小小的红豆在指尖的碰触下有了体温,安抚了她凌乱的心绪,可是心间还是觉得吃力的泛着苦水,连带着刚下轮船对这新鲜地方的那点好感都被冲刷不见了。

    “小姐,那我们去哪?”车夫见她半响不言语只一味低头看着微微泛黄的信,小声地出言提醒道:“这天色也不早了,小姐您一个人在江城估摸也不安全,要不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吧。”

    的确,折腾了这许久,走了大半个月的水路彦眠实在疲惫不堪了,她打量着天边泛起的红光,这天是要暗下去了,怎么说也要先找个地方歇歇,自己一古脑什么都不考虑的来了这,现在怎么看都觉得不踏实。都怪自己沉不住气非要来,这天地之大果真是自己一介女流可以闯得的?

    二、眉间心上

    让车夫带自己到一家可靠的旅店之后,彦眠草草的歇息下了,在江上流浪了数月,历经千辛万苦才来的这,如今躺在床上,只觉得梦一场。窗外的月亮明晃晃的照在窗台的玻璃上,透过窗子映在床前的地毯上,她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望见了,心里只觉得涌起一阵凄凉。自己这算什么,千里寻夫么?找了由头来到这,还是什么都没有落下,只呆呆地对着月光发呆,怎么有点李太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落寞。

    彦眠开始细细想自己和付岚盛的事,相识数年,从前一直觉得他是风姿绰约的伟男子,难得的还是懂自己。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这话说的多好,痴男怨女的那点事都被说尽了,倘若说自己贪恋他什么,还不是片刻温存一见倾心双宿双飞的愿望,岁月漫长,时间的河那样宽阔,孑然一身的孤独虽好,却抵不过内心寂寞的苍凉。女人还是应该有挂念的人,时常念着想着,岁月老去的痕迹都会变得温柔,这是情爱的神奇力量。

    躺在床上许久还是没有睡意,江汉的春天和上海不一样,上海一会就暖了,江汉的城市火辣辣的,但春天的夜晚凉的让人心里直打颤。起身披衣,坐在窗前细细读付岚盛的信。

    彦眠吾爱:

    见信如面。

    我在江汉一切都好,你切莫挂念。上次你来信说你病了,如今可好些了,冬天总是抽丝一样的缓慢,所以才有九九的说法,你瞧,九九不正是久久吗?所以不必忧心,这冬天就是此般漫长,但总有期限。待到来年春暖,我就归来了。你可效仿古人,陌上花开,不也为一桩美谈。

    时局动荡不安,我在这边遇见一人,唤她小洲。世人总是踩地捧高,我从前得意时风头无二走到哪都有人前倨后恭,如今真是门可罗雀。上次竟险些落到了食不果腹的地步,亏得小洲和旁等凡夫俗子不一样,她不吝惜钱财,又懂得识人,对我很好。你如果认得她也会觉得不得了是个剔透的人。在江汉这我受她照料颇多,真是羞愧。

    我心中有你,时时怀念和你秉烛夜谈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多么年轻投契。你是我遇见最有才气的女子,只可惜天不顺遂人愿,终究政局耽误了你,等时局稳定下来,岁月静好与你共享画眉之乐。言尽于此,你懂我不善言辞,就不多絮叨了。

    保重自己。

    付岚盛                                                    夜深写于江汉

    付岚盛的字写得极好,清瘦而流畅,笔走游蛇间隐隐透着出尘的气息。彦眠仔仔细细的看完信,又小心叠好收起压在枕头底下才肯睡去。睡前嘴角微微上扬,总算有了一丝轻快。看着信,想到自己已然和岚盛处在同一片星空之下,纵然相隔数里,总好过千里之外的翘首以待。这是他们共同呼吸的一片天地啊,想到这,彦眠的心慢慢暖了,只有费一番波折才能显出诚意,既然来了,就找下去吧。然后,便沉沉睡去,眉间的微微皱眉也舒展开去。

    三、愿如初见

    清晨,天微微亮的时候,彦眠就醒了。走到街上一看,早市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间仿佛空气中弥漫的都是烟火气。小商贩不停地叫嚷,在拐角的摊子上挤着许多人,小孩老人妇人围坐一团,彦眠好奇,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出了名的热干面,想自己来到这还没尝过这玩意儿,这围的人这样多味道一定是上好的。彦眠细细的打量了周围一遭,坐在方桌四周的人睡眼惺忪,还在打着哈欠,然而他们精气神确实很好,一面手上动作不停一直搅拌着芝麻面,一面眉飞色舞的说着最近的趣事。

    这时候,彦眠突然听见一个穿着蓝色夹袄的男人神色激动的说:“哼,付岚盛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汉奸一个罢了,躲在我们江城还靠着女人过活,活脱脱小白脸一个。有什么稀罕!”他神色激动的面上都扬起了红晕,嘴里一直叫嚷着,全是愤愤不平之色。

    彦眠听到耳里一阵出神,只觉得七魂六婆全飞了一半,一边指望着这人能知道付岚盛的下落,一边又在心里难过他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说靠着女人过活?难道除了自己,还有旁的什么人吗?又或是信上说的那个小洲?

    顾不得许多了,彦眠冲上前去,向着那个人一阵质问:“你说什么?难不成你认得付岚盛,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哼!如何不知,他不就是个卖国贼吗,仗着一副好皮囊糟践好人家的姑娘。”那人神色还是激动得很,一味地吐着星沫喋喋不休:“你要是找他呀,就去警察局长的别墅找,别说一个付岚盛,我保证你还能看见新贵局长的乘龙快婿呢。”

    彦眠听完只觉得头脑里发胀的厉害,茫茫然什么也顾不得了,拦下一辆黄包车就往那人说的别墅去,连想吃的热干面也丢在一旁。

    匆匆忙赶到别墅,天意弄人到可笑的地步,没有丝毫遮掩就拉开了序幕,一下车就看见付岚盛了。只可惜和他在信里说的完全不一样,没有半点憔悴,看起来过得很好,像是从来不曾落魄过一样。手臂上挽着一对碧玉般的手,芊芊玉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红宝石戒指,像是无声地宣告着什么。目光追着往上看,就看见他身旁立着的婷婷少女面色如玉,眉眼间都是风情,彦眠突然觉得心口一窒,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红颜知己小洲?

    她勉强着下了车,木然地付了车钱,也不管那车夫嘴里叫嚷的“小姐零钱。”直呆呆地向着他们走去。走到他们身后的时候,看见付岚盛低头和身边的女子细声说了什么,惹得她笑得花枝乱颤,小手握成粉拳,一下下的轻捶在他身上。只是不知为何,彦眠觉得那一下下像是直直的捶在自己身上,天昏地暗间只觉得一切荒唐。

    她还是走上前去,不管怎样,总是要自己亲手去揭开一切的。她开口:“岚盛,是你么?”

    眼前的男子顿住了身形,稳了稳身子才回头望她,回过头来面上还是惨白着一张脸,眼神竟不曾打量她,只一味的偷看身边的女子。

    付岚盛身边的女子穿着一身洋装,盯着彦眠从头到脚的打量以后,朱唇轻启,略带奇怪的上扬语调问道:“岚盛,这是谁呀,你同乡来的吗?”

    付岚盛听见这个问题,愣住了神,然后很快便反应过来,只一味的摇头:“哎呀,这是我同乡的表妹,不知怎么就来了这。你看我还没见过她呢,谁知就这么巧。”然后又望向彦眠,略带急迫的说:“你怎么来了,这里和上海那样远,你怎么一个人跑着这来了,真不让家里人省心。”说得头头是道的样子。

    闻言,彦眠和那洋装女子神色都是一变,只是有人欢喜有人心却沉到无底洞中去了。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原来这种勇气不是谁都有的,彦眠只觉得面上冷风呼啸,不停地僵着嘴角,不让那一点微微的笑容消失无形。可是,真的好难!

    彦眠看向付岚盛,站在那里直直的看着。

    像是要一直看到他心里去,这千万里的奔波而来,这千百度的相思成灾,此时此刻像是一个笑话,打在脸上生疼,叫人觉得好委屈。

    忽而,她笑了。然后随手解下脖子上的红豆锁链,伸手递给他,掌心白皙,红色在上面就像是生出的痣,只是究竟那三线缠绕的掌纹命定她是再也不信了。天早已全白,彦眠只觉得自己的世界昏暗过去。

    忍住泪意转身,她不回头的说:“岚盛表格,我是来这玩的。家里姑母和我说顺路看看你,如今看见你一切皆好,这位小姐也生得极美,我就好对姑母说了。”顿了几顿,像是努力忍住泪意,她接着说:“岚盛表哥,我走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付岚盛站在路边,看见她落寞而去,面上一松,对着身边稍带怀疑的女子低声说了什么,然后搂着她走了。

    风又起,吹下早春最后的一场雪,洋洋洒洒,落了一地,彦眠在上面的离去的脚步踩成脚印,又渐渐的被雪掩埋去了。

    而彦眠面上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样的,谁也不知道,因为谁也没有看见。只是我猜,她大概还是落泪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后记:彦眠即日归沪,天降风云,船倾。落水而亡。寻爱侣半载终不得,倩影归穷泉,斯人永幽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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