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黄土高原上下了一场小雨,到了晚上倒放了晴,半弯朦朦胧胧的毛月亮挂在天际,晕黄得像被眼泪泡过似的,笼了一层湿湿的雾气。
半山腰上的张家大院里却是分外热闹,婆姨后生硬是把张家几孔窑洞的门口围了个定,个个升长了脖透过窗户上的糊的纸看后窑炕上坐着的新婆姨,嘴里还念叨着“唉,好女女咋就这么个给人家了。人娃娃娘老子在世的话怕也不会这么个吧!咋把人女女毁了,毁了……”
他们的话像针刺一样钻进她的耳膜里,即便她此刻是一生中最美的时候,却也有这样不能言说的苦楚。她清晰地感到命运的无常如同一柄冰凉而不见锋刃的利刀,你根本不知道它隐藏在何地,只能默默地承受它随时随地都可能的锐利刺入,眼见着自己的血汩汩而出,生生忍住。她支撑着随时会倒下的身体,说:“大家咋快出去吃八碗克,开席了……” 有晶莹的液体漾得眼前模糊一片,几乎要喷薄而出,她却只能死死忍住,隐忍着不肯掉下。是,若此刻她落泪,岂不让张家人笑话。她仰起面,感受着不知从哪窜出的夜来的风吹干眼底泪水时那种稀薄的刺痛,窑里炕桌上的煤油灯被风吹得晃转,像是磷火一样缥缈不定,更似夺取人性命的鬼魂那双不瞑的眼睛,嘲笑似的望着她。她听着院里断断续续传来的男人喝酒划拳和女人吃饭吧唧嘴的声,心底的无助越来越浓。她只得起身,将前窑的煤油灯点燃,灼热的光线映得窑里亮堂了许多,地面上厚厚的土发出幽黑的光泽,恰如此时坐在炕沿边的张家后生脸上阴霾不定的锈青色,他整个人似乎都被笼罩在深浅不定的阴影之中。
窑里的空气中有胶凝般的滞缓与压抑,院里的酒菜香轻而薄地缠上身来,闻得久了,几乎如同捆绑般的窒息。远处不知是不是有蜜蜂在嗡嗡地扑着翅膀,好像那锐利的蜂针也一点一点逼进身体,一阵一阵地发痛。她觉得自己陷在了一张精心织就的天罗地网之中,口干舌燥无力挣扎,只由得冷汗涔涔而下,濡湿了面庞。
她从炕上起身披上外衣,想喝一碗水缓解一天疲累带来的劳渴。炕沿边边摆着的红烛曳着微明的光,烛泪累垂而下,注满了铜制的蟠花烛台,当真是像沾染了女人胭脂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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