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跃进入助理办公室的时候，刘明正在检查刚刚李大为做的笔录。许跃安静地坐在了他们面前的板凳一声不吭，直到刘明检查完，才发现他。
“你是许跃？”
“嗯，是的。”
“你和吴峰关系不错？”
“一直都挺好的。”许跃说话的语速比较慢，听起来沉稳。
“他死了，你觉得是谁干的？”
“我不知道。”许跃的目光平和地落在刘明的身上，很少有人这样看警察。
“你觉得李鑫有可能杀吴峰吗？”
“李鑫平时人不错的，据我所知，他和吴峰是好朋友，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杀他。”许跃的语气让人听了，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里面。
“也许他们有一些不和，李鑫一直藏在心里呢。”
“那您应该去问李鑫，这些我不知道。”许跃坐在那里回答完这几个问题，没有任何小动作，就连苍蝇飞到他的鼻子上，他也没有动。
“盛萱，你熟吗？”
“她高二的时候......喜欢我，跟我说过。”回答这个问题时，许跃停顿了几秒。
“你们交往了？”
“没有。不过这应该属于我的个人隐私吧。”
“她为什么经常坐在吴峰的座位上？”刘明没有回应许跃的话。
“我怎么知道。”许跃语气中有些不耐烦了。
“吴悠呢，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我们经常一起打球，他很开朗。”
“没别的了？”刘明接着问。
“他是吴峰的亲哥哥，亲哥哥为什么要杀亲弟弟。”
“对啊，你给我个理由。”
“我怎么知道？”
“现编一个。”刘明微笑着。
“可能有了矛盾，财产纷争，或者是嫉妒什么。”
“嫉妒什么？”
“嫉妒一方得到的比另一方多。”
“说得好。”刘明看向窗外，按照他的要求，办公楼旁的路灯也全部熄灭了，此时外面漆黑一片，就连蝉鸣也迷失在了夜色之中。
“没问题了？”许跃没有转头，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刘明身上，尽管他根本看不清刘明。
刘明转过头，看向许跃的眼睛，黑暗之中，许跃感觉到了他们目光的对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上周和赵子琪，吴峰一起去对面那家画廊做什么？”
“吴悠说吴峰想考虑走艺术，我跟赵子琪刚好和画廊老板认识，一个班的嘛，给他引荐一下，一起去看看。”
“你为什么会和画廊老板认识？”
听到这个问题，许跃笑了一下，他转动了他的头，看向窗外。“一次意外。警官，谁都可以和他认识。等你明天去了，就明白了。”
李鑫离开接待室后，小张跟阿紫说：“如果李鑫说得属实，吴悠的杀人动机就有了。”
阿紫说：“可是为了一个喜欢的女孩，杀了自己的亲兄弟……”
小张冷静地说：“我师父以前说过，杀人者的心理不能按照常人的想法推敲。”
阿紫说：“那我们如果能证明李鑫说的话是真的，吴悠很可能就是凶手。”
小张说：“这个也不一定，要把完整的证据在一起看。”
他们正说着话，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阿紫大声回应着。
门吱吱作响，盛萱站在门口说：“是李鑫叫我过来。”
小张说：“你是盛萱？”
“对，是的。”
“嗯，把门关上，坐在这里，我们要问你几个问题。”小张指着他们面前的板凳说。
盛萱动作轻快地关上了门，走到板凳边坐下来了。
“我们在监控中看到，你上周经常坐在吴峰的座位上，是在干什么？”
盛萱扭扭捏捏地没有说话。
“盛萱同学，我们是警察，学校发生了一起命案，你应该知道。找你来是了解情况，希望你配合我的工作。”小张严肃地说。
“我之前经常坐在那个位置上，坐习惯了。”她不敢看小张。
“监控上显示，你经常往向一个方向。”
“窗外，窗外而已。”
“盛萱同学，你这样回答，会大大地增加我们的工作量。我再问一遍，为什么坐在吴峰的座位上？”
盛萱沉默了片刻。“吴峰下课很多时候都会去外面走走。他那个位置刚好能看到许跃……”
“能看到许跃，什么意思？”
“我喜欢他。”盛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没有回避小张质问的眼神。
小张突然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询问，曾几何时，她也是像盛萱一样暗恋着一个男生。如今，她却显得有些不解风情了。
小张让盛萱回去了，她显然和这个案子没什么关联。此时，月光洒在青春的校园里，教室里的黑板问讲台上被用了一半的粉笔：“你喜欢我吗？”一位同学拿起那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我喜欢你。”
当赵子琪坐在林响、陈昂然面前时，他们必须承认谢清扬没有撒谎，她确实比他们想象得更漂亮。
她扎着一个轻巧的马尾，眼睛下面是一根根细细的皱纹，相书上说，这叫阴骘纹，好事做得多才有。
她长得温柔，却又不是那种柔弱，是一种倔强的温柔，你看着她，总觉得她会对你说：“只要你还爱我，我不会放弃。”她的美，只一眼，便很难忘。
“你好，赵子琪同学。”
“两位警官好。”
“我们在监控中看到你上周下课时，常去找吴峰，能告诉我们去干什么吗？”
“我去问她物理题。”
“据我们所知，他的物理成绩一般，你为什么要问他呢？”
赵子琪眨眨眼睛，她纯洁的眼神里住着两个月亮，林响不由得把目光看向别处。
“因为他很有耐心。我上周和许跃、吴峰一起去了学校对面的画廊，才发现他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之前我们只是普通朋友，那次以后我们才成了好朋友。他物理虽然一般，但比我好。”赵子琪娓娓道来。
“吴峰出意外死了，你很伤心吗？”这个问题不属于他们该问的范畴。
“当然。我知道他死了，先是感到惊讶，后来很伤心。他人真的很好，请你们一定要尽快抓住凶手……”
赵子琪这话基本上是摆脱了嫌疑，可是林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和许跃什么关系？”
赵子琪没有像回答前几个问题那样干脆，她看着地上的影子想了想说：“同学关系。”
“只是同学？”
“也算朋友。”
“你们高一的时候就是朋友，三年了，这是也算朋友吗？”
赵子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并不是刻意要瞒你们，我们谁也没有告诉。我和他确实没有确定关系，目前真的只能算是朋友。”
林响感到意外。“没有确定关系？你喜欢他吗？”
她肯定地说：“嗯。”
“那你们为什么没有确定关系？”
“因为高考啊。老师家长肯定是不会同意的，而且我们也都想考个好大学。”
“有可能是许跃杀的吴峰吗？”陈昂然停下笔，突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怎么可能？！许跃平时和吴峰关系很好的，没有任何理由伤害他。”
“你们去画廊做什么了？”
“那家画廊是半画廊半画室的模式，也培养艺术生。吴峰在考虑如果没考上理想大学，复读去学艺术。我们正好和老板认识，那天聊到这件事，路上遇到了，我们带他去看看。”
“你们和画廊老板怎么会认识？”
“许跃经常和他一起下围棋，我去找许跃，一来二去就熟了。”
“吴峰的死，你有怀疑对象吗？”
“你们能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吗？我想验证我的猜测。你们一直没查出来，肯定不是直接伤害，是下毒吗？”
林响犹豫地说：“是的。中毒，这种毒可以从汽油中提取出来。”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她说：“我怀疑是吴悠。”
“理由呢。”
“我遇到过他往吴峰的杯里滴一种无色的液体。”
林响和陈昂然立刻来了劲。“具体说说，时间地点。”
“上上周，周三下午放学。我去看许跃和吴悠打球，吴峰的书包放在篮球架下面。我坐在那里，吴悠过来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杯子，背对着我从口袋掏出个小瓶子，往里挤东西。我问他在干嘛，他说吴峰杯子坏了，他粘一下。我当时以为那是502，我想他还真是个好哥哥。可是我看见他都挤到水里了。”
“挤了多少？”
“非常少，一两滴。”
“后来还看到过吗？”
“没有了。”说完，校长助理就带着赵子琪离开了办公楼。
审讯的第一夜就这样结束了，此时，乌云遮住了月亮，迷失的老树没有梳理今天枯萎的叶子。刘明打开了办公楼附近的路灯，惊醒了沉睡的光。
刘明他们开着车回局里了，六个人开会讨论审讯记录到凌晨四点。
除了刘明，其他五人最终达成一致的猜想是：吴悠和吴峰都喜欢赵子琪，见吴峰和赵子琪走得越来越近，吴悠心生嫉妒，下毒杀害了吴峰。
刘明没有说自己的看法，只是点了根烟走出去了。他走之前说：“大家都去歇歇吧，明早大为跟我去趟学校对面那家画廊看看，下午三点来局里开会，晚上还要审呢。”
刘明蹲在警局门口，抽一支虚弱的烟，烟雾弥漫，刘明在那烟雾之中看到了，小时候的吴悠抱着吴峰说，别怕，哥哥在。
刘明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吴悠仅仅因为嫉妒就下毒杀了自己的亲兄弟。嫉妒，嫉妒是什么呢？嫉妒是凭什么你能得到，是羡慕的后调，仇恨的预告，是红色的眼睛，黑色的心脏。
一支烟抽完，刘明走去法医鉴定处，吴峰的尸体仍在那里，明天该撤走了。凌晨四点多，看着眼前这具尸体，刘明也感到心里发毛，他自言自语，警察啊，干的就是这行，唯物主义不信鬼神，查明真相，为你超度。
早上九点李大为叫醒了睡在车里的刘明，车里混杂着烟草和鸡蛋灌饼的味道。李大为开车，刘明坐着副驾驶上又眯了一会，车从阴凉地开出来，太阳烤着脸，刘明干脆也醒了，吃了几口李大为给他买的鸡蛋灌饼，包裹鸡蛋灌饼的纸袋油腻腻的，沾的刘明满手都是。 学校对面是一栋写字楼，画廊在四楼。他们坐电梯到了四楼，电梯门缓缓打开，灯光昏暗，一盏射灯照在一副巨大的油画，油画上画着一个房间里坐着一群正在交易的人以及一对站着拥抱的男女，他们的这个房间外表是心脏的模样。 “魔幻现实主义。”李大为笑着说。 “你学过画画？”刘明转头看向李大为。 “以前谈过一个女朋友，是学画画的，略有了解。” 左边的门紧锁，右边玻璃门透出大厅亮着灯有个前台，他们去了右边。他们进去后发现里面有许多关起来的门，李大为掏出证件给前台展示，他说：“你们老板在吗？我们有些事想跟他了解一下。” 前台看了证件后说：“奥，您在那边坐一下，我给他打电话。” 电话通了，前台报告了这件事。挂了电话，前台走到李大为旁边说：“你们稍等，我们老板说他马上就来。” “你们这些关上的门里面都是什么？”刘明指着一扇门问。 “里面都是学生在上课呢，我们这边一半是画廊，一半是画室。”前台给他们倒了两杯水，走回了柜台里。 刘明隔着玻璃门看到刚刚那幅心脏的画，从中间分开，里面走出来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光头，留一副长胡子，戴着一副圆框眼镜向这边走来。 门还没全推开，就听到他说：“两位警官好，我叫姚巴尔，你们叫我巴尔就行。”说着伸出了双手，刘明和李大为起身，握着他伸出的双手。刘明指着门口那幅画说：“那里是你的办公室？” “哈哈是的，一个设计。你们要去坐坐吗？” “好啊，我们就在那里谈吧。”刘明微笑着收回了手。 “请，请。”姚巴尔满脸笑容侧过身伸出右胳膊请他们朝那边走。 到了那幅画面前，只见姚巴尔伸出两只手分开了画中那对拥抱着的男女，露出一个摄像头，门打开了。
门打开后，整个房间铺满了粉色的墙纸，地面踩起来像踩在水上一样软。只有一张“L”型的红木桌子和一张窄的红蓝相拼的沙发，姚巴尔请他们坐在那张沙发上，他不知道从哪里又搬了一把血红色的椅子。
“请坐。”姚巴尔倒了两杯茶，放在红木桌上，自己坐在了椅子上。
“我们今天来是因为吴峰遇害的事。”李大为平和地说。
“听说了，听说了。”姚巴尔点点头。
“吴峰上周来过你这里？”刘明严肃地问：“来干什么？”
“那孩子担心自己考不上大学，想复读来学画画。”
“许跃和赵子琪为什么要跟着？”刘明接着问。
“他俩跟我熟，介绍吴峰过来看看。”
“你跟许跃怎么认识的？”
“他来看画廊看画，碰到我正在收拾朋友送的围棋，我俩讲了几句，就下了一盘，他有点儿意思，后来我们经常一起下棋。”姚巴尔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你认识吴悠吗？”
“认识，吴峰的哥哥嘛。”
刘明和李大为同时看向对方，吴悠和姚巴尔认识，他从没提过。
“你怎么认识吴悠的？”
“你们以为他那四乙基铅哪来的？”姚巴尔得意地说。
他们刚刚进入办公室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那张红木桌子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油画，画上是一个让刘明眼熟的人，刚刚进屋的时候，他是板着脸的，现在也笑了起来。
“四乙基铅是你给吴悠的？”刘明压低声音问姚巴尔。
“是的，我给他的。他说他想要一种让人难以察觉的毒药，我就给他了。”
“那你就是杀害吴峰的帮凶！”李大为愤怒地说。
刘明冷静地注视着姚巴尔，他是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了这些，此时，他认出了墙上的画正是吴悠，这会儿，画收起了笑容。
“话不能这样说，我不知道他要这个做什么，我怎么知道他是去杀人的呢？”
“难以察觉的毒药，还能做什么用？！”李大为站起来了。
“你先冷静，某种层面来说，安眠药也是难以察觉的毒药，我只管给他，确实不知道用途，这也算帮凶？”姚巴尔看着站起来的李大为，摆摆手让他坐下来。
刘明走到红木桌旁，一口喝完了姚巴尔刚刚倒的水。“你为什么要帮他？”刘明问。
姚巴尔站起身，舒了口气。“我愿意帮助任何人，你们也是一样。只要你们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们，你们不就是想要真相吗？我有。”
“既然你这样说，我们现在就可以把你带走。”李大为有些着急。
“既然我敢这样说，你们带走我，我保证你们什么都不会知道。”姚巴尔的双脚陷进水一样的地面，每走一步，房间晃呀晃。
“说吧，告诉我们真相的条件是什么？”刘明看着姚巴尔。
“画一幅你们的自画像给我，你们就能得到真相。”姚巴尔看向墙上挂着的吴悠的画像说。
此时，李大为才发现那幅画是吴悠，而且画上的人还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眨眼，被李大为用余光看见了。
“你要自画像有什么用处吗？”李大为开口问。
“没什么用。只是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规矩，警局有警局的规矩，学校有学校的规矩，你们有求于我，这就是我这里的规矩。”
“好，我们画。”刘明思考了片刻回答。
“跟我来。”姚巴尔起身带他们到大厅，廊道的尽头有两个锁上的门，姚巴尔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了这两扇门。
刘明和李大为跟着姚巴尔进了其中一间，李大为打开了屋里的灯，四处看看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其中一面墙是镜子，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立起来的画板，旁边是一些画笔和颜料。
“这么半天，忘记问怎么称呼你们了？” “我姓李，他姓刘。”
“行，这儿就是画自画像的地方，隔壁那间房和这间是一样的。那李警官在这个房间，刘警官在隔壁房。三小时够吗？”
“够了，下午还要开会呢。”刘明说完转身去了另一个房间。
“行，那三小时后，我再来。画自画像啊，一定要快点画完，人啊，有时候盯着自己看久了，就不认识自己了。”姚巴尔把两间房间的门都关上了。
李大为和刘明都开始作画了，他们每画一笔，镜子里的人就画一笔。不知道画了多少笔，眼见要到三小时了，刘明看着自己的自画像，又看了看镜子，有些恍惚，他紧闭眼睛再睁开，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皱着眉说：“李大为？”这时候，隔壁的李大为也看着镜子也说了句：“刘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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