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好诗,无非猫诗;写猫的诗和猫一般的诗。——题记
今天晴。上午出门早,顺便带了几盆多肉到办公室,一来可养眼二来可清新空气。一到单位看时间才七点半,就趁着清晨片刻的闲暇掏出手机看同学的新作。昨天我们北大的同学在北京给我发了篇他刚刚完成的文章,原因是他们司局要求每个同志每月一讲,轮流讲,题材可以任选,选自己最熟悉、最喜欢、最愿意讲的,我觉得他最想讲的不就是自己的家乡么?于是他利用周末陪孩子上课的空档,花了十几个小时,终于完成了初稿,喜不自胜,就发来与我分享。我初看了一下,对他说:“很好啊,写得有血有肉,图文并茂。几个时间、空间维度都抓得很准,有亮点,也很有张力,那种低调的张力。只是结尾有点仓促。”后来他加了两段人文的内容,又加了个结尾,结尾是这样的:“记得十多年前我到圣容寺参观,偶遇主持德源师父,我早就听说他以前是某中央部委的局级干部。简短寒暄后他送我出寺庙大门,我突发感慨:“您从中央部委来来到我们偏僻的西部小城,而我从这里走到了中央部委,感觉好巧。”德源说:“一切早已注定。”我说:“我感觉自己迟早还会回来。”德源说:“嘘!前程之事,不可妄自揣测。”后面是一串省略号加三个感叹号。我那同学在群里跟大家征集题目,因为觉得越写越多,原题目似乎不合适了。有的说,叫《最忆故乡山高水长》,有的说,叫《那山那人那狗》,另一个同学说:“最后一个嘘字尚有红尘之气”,我跟作者同学说:“嘘字里有对红尘的艳羡与祝福,你们以后可以轮岗闭关。”同学非得让我也帮他起个题目,于是我又将同学的文章连看了三遍,确实很感人。文章以故乡甘肃的沙漠、峡谷、山川、河流为背景,朴素、大气地展陈了作者故乡的政治、经济、生态、历史、文化变迁,涵盖宗教、自然、人文、资源、企业及那个年少的“我”,鲜活、生动地描述了一个沉静、安然的故乡的过去和现在。于是我对他说:“初初想了个题目,想引台湾作家余光中的诗中的一句,相信这个题目会引起听众的共鸣与遐思,有“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感怀。所以我的第一反应,想建议起名为《我在这头,故乡在那头》,容我再想想有没有更合适的。”同学说:“开始就想以这诗为结尾,后来放弃了,《我在这头,故乡在那头》,就是它了。”我也是越想越觉得合适。
这让我想起以前读过的一首诗,一开头,就很震撼:“从未离开,我已不认识故乡。穿过这新生之城,就像流亡者归来。”作者从小在那里出生,长大,而他已不认识故乡了。那些美好的事物:李家水井、张家花园、外祖母的藤椅、母亲的菜市场、城隍庙的飞檐……一件一件,都在迅速消失。于是诗人在诗歌里挽留它们,为它们招魂。而这种感受,不仅属于诗人,也属于我们每个人。以往,我们离开故乡,才会想起故乡,才会低吟:“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如今,我们无需离开,就已怀上了对故乡的乡愁。于是,“穿过这新生之城,就像流亡者归来。”一方面,故乡被摧毁了。一方面,我们也失去了作为人的天真和浑圆。奥登曾在《希腊人和我们》中说道:“今天的人们,不是作为一个在每个行动中都很完整的人而存在,他将会分裂成无数不相关的碎片: 审美的碎片去看芭蕾,宗教的碎片去作弥撒,实用的碎片去谋生。”但好在我们还有故乡可以回去。
他说:“在这个同质化的时代,什么都被拆迁了。而朋友,是我最后的故乡。青年时代,我们一起写作;到老了,我们还一起写作。还有我的母亲,她也在故乡,这是我不能离开的最根本的理由。一个人,必须和他的母亲在一起。我在这里,是一个被需要的人,被关心的人,被爱的人。而我,也必须和我的语言在一起。语言,是我的故乡。家乡话,是我的乡音。”所以在故乡诗人仍然诗意地活着。他坚定地信奉尼采的那句话,“在自己的身上反抗整个时代。”
诗人强调,诗意只能是个人的事,不要去相信那些荒唐的口号,比如诗和远方。而其实诗意,恰恰就在你早上醒来选择戴哪一枚戒指的时刻,就在你选涂哪一种口红的时刻,就在你穿哪一条裙子的时刻,或就在你选打哪条领带,拎哪个包,戴哪副袖钉。你抵抗不了拆迁,但是你可以决定自己的房间,决定自己的颜色,决定自己的心情,决定自己的生活。
下午,当我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单位出来,走在路上正为自己因为完美主义导致工作效率不高而懊恼,早晨列的十项内容只完成了六项,而剩下四项都需要花很长时间去“碾磨”的,看来这个懊恼还会持续几天。拐角处,突然想起来今天晚上要去参加一个同济师兄的聚会,于是心情瞬间被点亮了,他是诗人,我在揣摩今晚他又会给我们带怎么的新诗集。想着想着不觉就到了他们聚会的地方。今年是我们入学同济三十周年,回想入学时那些绿树白花的纯洁,明眸皓齿的微笑,那些个单纯、青涩且静寂的日子,如今想来都是无比闪亮、鲜活的日子,只是时光飞逝,一切仿佛就在昨天。我这个同学有颜值更才华,还有古风般的微笑,这些年坚持跑步,一点都不见老,岁月在他身上仿佛不着痕迹。席间,我们先从以前我们大学里的另一个远在日本的诗人的现状聊起,大家开始从诗歌聊到散文,从跑步聊到旅行,从自我成长聊到对孩子的教育,最后聊到生日,大家居然都是五月生人。师兄依然带着对生活的热爱,告诉大家:“人生是个长跑,只要每天都在进步,就要做最好的自己。”这些话,一直是我们跟孩子在说,其实我们也可以对自己说,与人相互说。于是我们笑着称他为“精神领袖”。
今天的微信日历上说:“天下好诗,无非猫诗;写猫的诗和猫一般的诗。”若以此为标准,日本俳句大师小林一茶确乎是个写得一手好诗的诗人。不同于都市里的铲屎官,这是一个潦倒困顿的诗人,和几只在大自然里自由驰骋的猫儿。一茶俳句的视角常在诗人和猫之间转换,用一茶的眼睛看猫,看到四季百态的猫儿;用猫的眼睛看万物,万物皆著猫色。所以,我和同学建议,大家抓紧干好工作,然后争取早日退休,一起写诗。但无论如何要珍惜时间,只争朝夕。更何况今天是一个“积极上进”的时代,一个猴子掰苞谷的时代,不断地掰,又不断地丢。我们受西方的影响,完全地成为了一个像凯鲁亚克那样的在路上的人。但中国人是一个时间的民族。无论在世界的何地,那个东西永远在召唤你。时间不到,时间一到,我们就归去来兮。所以,无论你怎么在路上,总有一个故乡藏在我们内心深处,而朋友,才是最后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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