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豆粒,长着一对小眼睛,左脸颊下边有一颗长毛的黑痣,如豆粒大小。有人叫他山本, 有人叫他豆粒。我觉得他像抗日剧里的日本人,便叫他山本豆粒。
山本是一个资深的拖拉机老司机,这是他最踏实的经济来源。从我很小的时候,他便开着手扶拖拉机在村里运输食盐。拖拉机的烟囱笔直,直冒黑烟,发动机砰砰砰的响声特别大,给我一种这车跑得很快的错觉。后来他转型升级,换了一辆军绿色的四不像,给临近村庄载些盖房用的沙土、石子,早出晚归。这么多年,每当放学走路,骑车路上碰见,他总是笑眯眯地和我打招呼,一脸喜气。发动机砰砰砰的响声很大,他会叫我的名字叫得很大声,乃至沙哑。
山本喜欢赌博。从小到大,村里曾有的几处聚集点几乎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他有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技能:理扑克牌。这是我小时候在溪边庙口榕树下看他打牌发现的。开局抽牌结束后,左手展牌,右手拣牌,口中叼烟,小眼一眯,指尖纵横,顷刻之间纸牌跳动,排兵布阵完成,然后他深吸一口烟,投入战斗。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十分好看。偶尔赌着赌着也会讲粗话。他情绪激动时讲话调门便会拉高,几乎破嗓,气急但不败坏。
另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技能是唱歌。今年春晚他上台高歌了一曲——我说的是我们村的村晚。我并没有亲耳听到,只是后来在微信公众号的报道上看到他的演出照片。站在村礼堂的舞台上,穿得很正式,表情很用力,眼睛不知是眯着还是闭着,身体前倾,像是要把满腹的辛酸近距离讲给观众听。我觉得现场效果应该蛮感人的。但据我妈说,豆粒演唱的是一首曲调欢乐的闽南语歌。
某个周末我回到家,正好碰上山本在我家和老朋友们喝酒。他照例提高了嗓门喊我的名字,一脸喜气,招呼我坐下。酒喝到一半,他突然低沉下来,讲起他儿子在外欠下高利贷,某天债主从外省打电话过来催债他才知道。说到此处,他运用了一系列方言脏话狠狠抨击了那个突如其来,闯进他平静简单生活中的北方男人。
几个周末后,我回到家,又碰见他在我家喝茶,这次并没有喊我。茶桌上有人说笑,他用粗糙的手掌拂了拂脸,一脸疲倦。
男人,有时像山一样深沉,有时却如豆粒般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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