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青年人的恋爱婚姻
我年轻的那个年代,正是我国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特别是在十年动乱的岁月里,这个纲被提升到登峰造极的程度。人们的政治生活、经济生活、社会生活、家庭婚姻都无法摆脱这种无形的天罗地网。
当时青年人的恋爱婚姻也必然要以这个纲为原则。男孩子无论多么优秀聪明帅气,如果家庭出身不好,或者社会关系复杂就不可能娶到理想漂亮的姑娘;出生于地富反坏右家庭的姑娘,即便是相貌靓丽动人,才华出众,也无法找到如意郎君。
我到东北农垦总局兴隆拖拉机配件厂工作刚满一年的1968年春节,回到辽宁省凌源县老家探亲。
住在大哥家,当时大哥在县造纸厂工作。大哥是1965年冬才与大嫂结婚的,在县城马道街租了一间小屋。
这是一个传统的小四合院。同院内住有一名叫江俊的人,他家有一位年过花甲的老母亲,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妹妹,三口人之家。
江俊1955年毕业于河北省承德农业专科学校,毕业后留校任教。1957年反右斗争中被打成右派份子,被开除出教师队伍,回家谋生,自学中医。
江俊出生于大地主家庭,太祖父在晚清时官居道台。江俊聪明健谈,做人不低调,遇事爱发表个人见解,加之出生剥削家庭,所以在1957年反右斗争中,被戴上右派分子帽子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在那政治运动不断的年代,吃了很多苦头。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我们党取消了阶级斗争为纲,取消了阶级成份,平反冤假错案,江俊才被平反解放,分配到农村做一名中医。快到天命之年才与一位小他二十余岁的农村姑娘结婚,这些都是后话。
1968年正月,我在大哥家时,江俊常找我聊天。他很有天赋,又非常健谈,懂得很多历史文学方面的知识。我们闲谈一些无聊话题:什么唐宗宋祖等。当谈司马迁时,他不由自主地背诵一段:【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孙子髌足,兵法修列】
当我们谈到鲁迅、高尔基、列夫-托尔斯泰等人时,他说这些人的作品之所以能成为千古名著,是因为这些文学作品都反映了当时社会的本质,对社会那些丑恶的东西进行了无情的批判。
听着江俊的高谈阔论,我内心里找到了他被打成右派的根源。
通过几天的闲聊,江俊对我的印象不错。他对我大哥说,占先老弟很聪明,将来错不了。因此他天天喊我到他家坐坐。
有一天江俊不在,他老母亲同我唠嗑,老太太对我说:【你哥(指江俊)被戴上这个破帽子,又是个破成分,现在你妹妹岁数也不小了,找个对象难呀,谁都不敢要我们这样家庭的姑娘。】
当时江俊的妹妹在县八里堡办的橡胶厂做徒工,一家三口靠她一个人每月十几元的学徒工资度日。
当时江俊自学的中医虽然水平不错,但他没有行医执照是不敢给人看病的。家中生活异常艰辛是不言而喻的了。
老太太正同我闲谈之际,她女儿下班了。姑娘进屋后,老太太对我说:【这是你妹妹】。又对女儿说:【这位是同院刘占文哥哥的弟弟】
姑娘打了一声招呼,便出去买了一壶开水回来,给我倒了一杯水后,就坐在他母亲身后,一只手搭在母亲的肩上。
这是一位十分端庄清秀靓丽的姑娘。一米六左右的苗条身材,一身朴素干净的蓝色工作服,两条短辫黑油发亮。白净,文静,微笑的面容,叫人心动难忘,一双明亮发光的眼睛含情脉脉,叫人心动。
当天晚上,老太太要留我在家吃饭,我深知他家生活是那样艰难,怎能在人家吃饭呢?
第二天,江俊还叫我到他家吃饭,我谢绝了。
第三天又请。事不过三,盛情难却,我只好去了。
那时城里人只有每月28斤定量,大米或面粉细粮只供给8斤,其余是粗粮。食用油,每人每月三两。
当时辽宁省革委会主任是陈锡联,老百姓叫他陈三两。后来李德生执政,改供应半斤食用油,老百姓又称李半斤。
那时生活水平低,没有副食供应,人肚子里没有油水,非常能吃。老百姓普遍吃不饱饭,有钱的人可以买点高价粮补充,可江俊家三口人就靠他妹妹一个月十几元钱徒工工资生活,哪有钱去买高价粮食呀!所以我吃半碗大米饭,就放下碗筷说吃饱了。
当我告别他家时,看到锅里只剩下一点点米饭了,可老太太和姑娘还没有吃饭呢。
这里插两句题外话,由于辽宁省在我国改革开放前是全国重工业基地,辽宁省产粮不能自给,靠国家调拨粮食给辽宁。
据群众传说,有一次陈锡联邀请毛主席视察辽宁,毛主席回答说:等你辽宁粮食过关后我去辽宁。
于是辽宁省提出打粮食翻身仗,迎接毛主席视察辽宁。辽宁全省农民打了多年粮食翻身战,也没有迎来毛主席视察辽宁。
第二天,江俊对我大哥说:【我看占先很聪明,将来错不了,把妹妹介绍给占先做朋友吧。黑龙江是个好地方,以后我也去黑龙江。
大哥没有答应江俊的要求。回家同我说:【我同江俊交朋友可以,你不能娶他妹妹,如果你同他妹妹结婚,将来有小孩长大了,当兵都不要。】
此时我内心很矛盾,从心眼里讲,真是喜欢这位漂亮的姑娘,我说:【江俊的妹妹很漂亮。】大哥回答:追求漂亮的姑娘也是资产阶级思想。
后来江俊对我说:你大哥的话不对,你看那些名人,哪一位不是找一个漂亮的夫人?
当时我的心七上八下,没有主见,姑娘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在脑海里久久不能消失。
一天晚上,大哥下班对我说:【我们单位杨万勤要给你介绍个对象,是她家一位侄女,叫杨桂芝。是宋杖子公社水泉大队二道沟,在大队当妇女主任。
当地有这样的顺口溜:【头道沟的葱;二道沟的蒜;三道沟的姑娘不用看。】意思是说三道出漂亮姑娘。既然这位杨姑娘是二道沟的,自然不会漂亮。
这件事大哥也没有征求我同意,第二天上午杨万勤就带着杨桂芝来到大哥家。这是一位外貌平平的姑娘,一米五左右的身高。我对这位姑娘没有丝毫感觉。
这件事住在同院的江俊全家自然知道了。事后江俊再也没喊我到他家去闲谈。当时大哥对我说:【我看不错,可以把婚事定下来】。
我这个人立事晚,反应迟钝,对这一突然到来的事,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一时六神无主。后来我大姐看了后也说行。
至于杨桂芝自然是心满意足了,原因是当时中国农村社会,由于工农产品剪刀差非常大,加之人民公社那种阻碍生产力发展的旧管理机制,束缚了农民生产的积极性和创造性,致使农民生活常年半年粮,半年菜。
那时农村姑娘都千方百计的逃出农村到城里,宁愿降低条件,也要嫁给城里挣工资的人。
所以在我没有说出不同意,大哥再三督促下就同杨桂芝订了婚约。那天大哥特意买了两张电影票,让我们两人去看电影,可我没去,杨桂芝自己去看了。
大哥急忙给我找对象,可能出于怕我同江俊妹妹订婚。因为大哥一生就是一个激进派。前文讲过当他读小学时刚刚解放,党号召扫除文盲,他一个小学生就主动地办扫盲学习班。当1956年听说要实现合作化运动,当时大哥高兴的跳了起来,拍手欢迎合作化运动。所以大哥是不会同意自己的弟弟娶一个地主家的姑娘,更何况姑娘的哥哥还是一个右派份子。
等我从辽宁返回北大荒工作单位后,对于同杨桂芝订立婚约这件事,像一块重重的大石头压在我心里。沉沉地让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1968年秋,我的同学郭树荣的妻子宫殿英,抱着刚出生两个月的儿子郭金山从辽宁老家来到配件厂。
当时老郭的工资仅有25元钱,突然来了三口之家,吃住可怎么办呀!老郭家的艰苦困难生活告诉我,必须下决心解除同杨桂芝的婚约。
当时二机厂职工家庭,那些单职工家庭靠男人上班,每月三十多元钱的工资,生活十分贫困。可是男女都上班的双职工家庭,月收入六十多元钱,生活就富裕多了。现实生活告诉我,决不能同农村姑娘结婚。
当时我的同学霍春发在老家也有一位农村姑娘的婚约。我告诉霍春发,无论如何都要把农村姑娘退掉。
1968年10月,我回到辽宁老家。介绍人杨万勤同杨桂芝来到我父亲家,经过一番唇舌之战,我反复的跟他们讲,杨桂芝到黑龙江只能当一名家属,不可能有工作。我的工资才二十五元钱,我们无法生活。
最后杨桂芝流着眼泪走了,总结这件事的教训,主要是我立事太晚,遇事优柔寡断,没有主见,大哥又起到推波逐浪的作用。大哥一生一事无成,足可以说明大哥情商太低。
1967年12月8日,首批北京知青49人到达东北农垦总局兴隆拖拉机配件厂。这时我的同学高俊文说:北京知青中那么多女知青,要在她们当中抓一个对象。
历史证明高俊文远见卓识是对的。可我当时却认为,高俊文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
我们是从小山沟里爬出来的穷小伙,北京知青是从首都来的洋小姐。土洋难合,差距太大。
其理由是我们是辽西那个穷山沟跑出来的穷学生,工资又低得那么可怜。可家中一年见不到一分钱的老人却认为:供孩子读了十几年的书,现在孩子毕业了,参加工作了,眼巴巴地盼望孩子给家中挣钱呢。
虽然我们只有二十五元的工资,但是个人生活再苦,也要省吃俭用给家中老人寄钱,这是义不容辞的义务。
我从一九六七年三月一日到配件厂参加工作,到一九七零年十月一日结婚,这三年里每年都给父亲寄去一百元钱。自己除了吃饭外从没花过一分钱,也没买过一件衣服。难怪当时配件厂一些老职工说,朝阳这些学生小农意识太重,因为我们同他们交往,从不舍得花一分钱。
那时父亲虽然年近花甲,但一年三百六十天,无论春夏秋冬,不管刮风下雨,夏季顶风冒雨,冬季冰雪严寒,天天都要到生产队劳动。
由于我的老家是十年九旱七山二水一分田的辽西穷山沟,土地瘠薄,加之人民公社这一政社合一,超越时代的经营体制,分配上的一平二调三公产的共产主义分配制度,极大地影响了农民生产的积极性。
社员出工不出力,造成一些自然条件差的公社,农民劳动一年的收入,扣除一年每人360–400斤的口粮钱,所剩无几。
有些家庭人口多,劳动力少的家庭,年终不但分不到一分钱,还要向生产队交口粮钱。
特别在十年动乱期间,大批资产阶级法权,割资本主义尾巴,农民家庭不允许搞任何副业。
我们这一代人都清楚的记得电影《青松岭》里一个叫钱广的人,到山里捡一点蘑菇,拿到城里卖,被视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典型,进行批判。
我在读初中时,因为母亲已经去世,寒暑假我都留校护校。六二年暑假,学校维修校舍,我留校去做小工,每天搬砖和水泥,每天给一元钱工资,一个假期挣了三十几元钱,全部交给父亲。
与我们相反,人家北京来的知青,家中老人认为孩子到边疆吃苦去了,一些家庭条件好一点的知青,家中常常给他们寄些钱和零食。即使家中经济条件较差的知青也用不着给家中寄钱。
这就是当时城乡之差,所以我那时错误地认为,在北京女知青里找对象是一个奢望,是不现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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