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岁月堂堂去

木心先生有一首为人熟知的短诗，诗句看似平常，实则理性十分，读来让人瞬间着迷，回味起来也是感慨万分。这首诗就叫《从前慢》：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时间都去哪儿了？人间岁月堂堂去。每个人一天都有二十四小时，所以时间是从每个人身上悄悄溜走的。即便那些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的大忙人，时间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告诉他们说：“嗨，我说哥们儿，我要溜走啦！”通常，你的心跳一下，时间也就滴答滴答几下，溜走的时候轻如毛发掉落，毫无声响。而无所事事的大闲人一天也有二十四小时，时间同样不会告诉他们说：“嗨，哥们儿，一会儿我就溜了，你能不能干点正事挽留我一下？”事实上，干正事儿的人总觉得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根本不够用。所以当你觉得时间过得快而想挽留一下的时候，应该是最无所事事闲得发慌的那阵子。

挨饿的人等不到粮食丰收的时候，总是觉得一天太长，白天熬不到黑夜，黑夜熬不到天明，好些天也熬不到吃顿饱饭的时候；就连虫子都酣睡的时候，饿得失眠的人却躺在床上眼明耳亮，总是等不到天亮。深受疾痛折磨的病人躺在榻上，吃喝拉撒睡都不按自己的意识和习惯进行，时间就慢得让他们难熬……总之，越是苦闷不安甚至痛苦不堪，感觉岁月艰难熬不到头时，时间往往过得很慢，慢得就像一群人拽着地球的尾巴不让它转动似的。

过去的日子不好过，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盼着过节过年或是来个亲戚，一家人才能吃到一顿像样的臊子面，或用现在的话说是撮一顿大餐。那时候盼节日、盼过年、盼亲戚上门，真的是望眼欲穿，比谈恋爱的时候在校门口等心上人还要焦急。后来，大家伙儿日子慢慢过好了，节日可有可无，反正天天大鱼大肉，天天都在过节；新年也可有可无，反正亲友也走动少了，小时候馋死人的好吃头放进嘴里味同嚼蜡，但让人不安的是，感觉这种日子过得真快，生怕过上好日子的自己突然哪天就没了，所以总想让时间慢着走……总之，古人所谓良宵苦短，今人不得不感叹，日子过好了以后，发现其实人生才是真的苦短；人人岁月堂堂去。谁都不想放弃吃饱喝足的好日子而先行离开这个世界，所以时间太快就让人心生苦恼；不是时间变快了，而是渐渐老去的人们有意想让时间慢下来。

时间溜走得慢的时候，人人都觉得眼下的日子难过而未来的日子总有个盼头，就连“生米煮成熟饭”的现实也难以面对。时间溜得太快的时候，“生米煮成熟饭”还嫌速度太慢，做成爆米花照样惹人眼馋。说起来过去是发展不好，如今是发展太好，看上去是人类进步的大势，其实可能是地球快转时间快溜的结果。地球日复一日地在宇宙中转了上万亿年，从来都没有因为单调的重复而感到厌烦。可是两个天天相见的人，即便在一张床上睡觉，一口锅里吃饭，经年累月，就会显出十分的不耐烦；饭菜里有根头发也不能容忍，床上有只虫子也能挑起事端，家里养的猫狗也会突然碍眼……时间啊时间，滴答滴答地走，能改变的都改变了，改变不了的却永远无法改变。

从前慢，不是给某个门上上了锁，而是人人心里有把锁，知道什么该锁什么不该锁。如今快，不是地球运转变快，而是人心求快变贪，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生活，不能一晌贪欢，也不能撂下不管。向前走，怕老；向后退，怕穷；站着不动，时间不许。所以做人就是这么为难。过去一颗心只够爱一个人，而现在一颗心可以爱一群人；过去诚恳踏实，如今虚实难辨。过去的信件太慢，现在信息秒传，可人与人之间仅剩下“微信”，前一秒是“好友”，后一秒可能需要“好友验证”；如今的人们吃顿饭都盯着手机而不看对方一眼，要么相信，要么不信，微信到底是要信还是不信？你在人家的通讯录里做着僵尸，招呼都不打一声，微信你的机会都不会给， 很快就黑了你，稍客气一点也不过删了你。其实我压根就不想认同“微信”，就算“全信”又能如何？好友之间不说一句话，有没有这样的好友又有什么关系？

从前慢，我只想要QQ头像闪，如今快，我反倒怕被微信骗。每个人都躲在手机后面了解世界，保护自己，骂别人渣滓，唯有自己清高，因智能手机的兴起和微信的出现，我们好像赶上了一个最为自恋的时代，人人都企图炫耀什么，又好像在极力地隐藏着什么。“从前的锁好看”，你上了锁，别人就懂了；如今几个点连成锁，看起来聪明实则简单，你设置了锁，别人就黑了你的脸，从此两不欠。你以为你懂了，其实是你蒙了。

Pearl Buck如是说：If you want to understand today, you have to search yesterday. （欲理解今日，需回味昨天。）别以为你蒙了，就以为从前慢，现在也慢，怕只怕吃屎也抢不到热的。人间岁月堂堂去，“微信”岂能挽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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