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以往哺育我的中部小镇用自然物候教会我的常识:夏湿冬干,杭州的冬天雨季绵长,阴冷的湿气渗透进骨头里的每一道折缝。
在这样的一些世界被雨雾笼罩的日子里,我却总能想起他,与温暖密不可分的他。
任何经历过暗恋的人都明白那种“怎么办好喜欢啊”简直称得上无能为力的感受,如同年夜里炸开的烟花,砰砰砰碎裂的那一刻,天际夺目绚烂,就像我想冲到对方面前认真而热烈地一字一句告诉你,我喜欢你。
这样不计后果地碎裂一次。
他是大我一届的学长,同济纯正的工科生,大一寒假回母校宣讲,我坐在台下仔仔细细,看着恍若有些害羞的他介绍学校和专业,一丝不苟。
他声音很好听,清嗓子的时候我心一紧,我知道自己该是喜欢他了。保研率出国率这些繁复的数字在我的脑海里不露声色地匆匆坠落,有一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让我去同济吧,怎么样都可以。”
那晚回家,我手抖得厉害,加他qq时输了好几遍才算输对,甚至没来得及确认他是否通过验证,就做贼心虚似的退出登录了。
写完资料熄灯上床已经第二天,我平平整整躺着,直愣愣地用眼神和面前的黑暗温柔打招呼,时间每流逝一秒,嘴角的笑意就加深一分。
有所希冀,原本就构成了生命的神性。
我颤颤抖抖地喜欢着他。
校刊上刊登的他典型的工科生作文,一方纸片被我裁剪下来夹进牛津大词典里,我反复阅读。它和布满词汇的纸页结合得愈加熨帖,好像我非同济不去的决心和我的人生愿景愈加契合起来。
百日誓师大会上,教导主任将优秀毕业生的名字念得字正腔圆。念到他的名字时,我登时热泪盈眶。这个从来不会缺席我日记的名字,这个让我虔诚写下时内心柔软深处漾满温馨的名字,是神谕,是六月阳,是我深信不疑的这片废墟后的太平盛世。
那个夏天,招生计划里同济德语系不面向本省招生。父命难违,同济被摆在志愿单第三行的位置。我被第二志愿浙大录取了。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万事顺遂是不存在的。
暑假里我抓紧一切机会和他聊天,我们聊到未来读研的打算、希望在哪个城市落脚扎根、也聊时事热点、成年后的困惑。
越深入了解,越钦慕他,日出明朗、日落温和的每一天里,他成了我惴惴不安而又甜蜜的日常。
默默喜欢兴许也未尝不可,毕竟去年夏天,他是永夜里猝不及防走入我生命的一道光。
特别关心的消息提示音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响起来,我想我的神色里都不由自主流露出几分滚烫的羞怯。如果有能够精确测量体温的灵敏仪器,一定会暴露我烂熟于心的秘密——
“我喜欢你。”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的好。
在他用温润如玉的音色给我讲高数极限里令人头痛的洛必达法则时;
在他耐着心接起我由于想家而崩溃大哭的电话冷静安慰我时;
在他跟我讨论我国近年来取得举世瞩目的发展成就而洋溢出喜不自胜的自豪感时;
在他给我灌输国际政治里大国间惊心动魄的博弈时;
在他明断是非犀利地指出一桩时事热点里的本质问题时;
......
我对他的喜欢都在看不到的地方满上几分。
后来,与任何故事的自然发展并无二异,像月亮阴晴圆缺般,对他的喜欢已经是满溢的月光了,我最终积攒够勇气,将稚嫩的心意缝补进手写出来的每个字每句话里。
我说,我好喜欢你呀。
月亮开始又一周期的循环,这一次,她开始缺蚀。
我被他婉拒了。
十一黄金长假,我一个人风风火火跑去木心的水墨故乡:乌镇。他乘绿皮去了古都西安。一北一南,别后两宽。
阳光下依水而建的旧式江南典型居宅,矗立成万古不变的姿势,而此时此刻我更想念西北烽火,古城烟岚。
事实证明,十一出门是最政治不正确的选择。西栅古镇被人流填充得水泄不通,我在一家临水咖啡店消磨整个下午,黄昏透过窗口铺满了大半张桌面。我在阳光最浓郁的地方一遍遍用手指描摹他姓名的轮廓,几乎无意识。
突然想到高数课讲洛必达法则的那天,我嘴角笑意很深,慢慢地一遍一遍在书页空白处写他的名字,回过神来,页面已没有留白处了。
每夜熄灯后,打开小台灯,趴在被窝里庄重地写下今日与他相关的现实中抑或是想象中的一切。
他喜欢成都、许嵩、猫猫狗狗,那这些名词或物质本身登时在我的生命里立体起来,偶然与之遭逢都能碰撞出绵密的情意。
这些几乎出于习惯的喜欢之意,在如此一个惬意的黄昏被细化成具象的细节,单单是回忆起来都让我心怀感激。喜欢你,让我人生第一次,想拼命往前跑,去追逐一切光亮与美好。
赏完西栅夜景回青旅,已过午夜。晚风把人吹拂出微醺的醉意。半梦半醒间被铃声吵醒,他打来的。
足足十秒我们都没开口。紧张使我哑口无言。
心里默数到12,他终于说:“我遇到了一个人,学妹对不起。”
泪如决堤。
“没关系啊师哥,祝你们幸福。”
可我还是感激你啊,感谢你来电,礼貌地为这段没着没落的情感点上句号;感谢你教会这么年轻的我触摸爱情奇妙的真相;感谢你徒手赠与我大把珍贵时光;感谢你在不知情的境况下单方面陪我度过那些阴雨霏霏的时日。
张悬有首歌里唱道:“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我最喜欢你。”
现在,很远的以后,都是这样。
没办法平静。悄悄下床跑到窗边,远处灯火影影绰绰。风清无云,明日天晴。待到脸上的眼泪已然被风干,手机屏幕亮了,是一条从杭州东站到上海虹桥站高铁退票成功的短信通知。
看到这里,我又泣不成声。
记忆辗转到初次相遇的那天,他端端笑出两颗虎牙,“你们考来同济,我请吃饭。”
主持人在旁边开玩笑,“还能拥有一次免费和学长拥抱的机会哦。”
我在台下听得脸红心跳,像《怦然心动》里朱莉·贝克一直在等待来自布莱斯的吻一样,等待着他的这样一个哪怕是学长鼓励学妹的拥抱。
再度抬眼,远处江面上空被夜归青年点燃的烟花映照得明晃晃。
有一刻,雪白墙面上完整现出了我的影子,细密的发丝乱糟糟。我伸开手臂,向右侧过脸庞,无声地,拥抱了一下自己。
如果不能拥抱到你的话,那就抱抱自己吧。
灯火摇摇欲坠,在被水雾笼罩的视线里模糊。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说,喜欢你,真的是一件很棒的,让我了解到自己其实也很勇敢的事情。
这是我成年后第一个最贪恋的拥抱,余温够我安度所有凛冬。
End.
文/栗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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