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

  “有没有明天？”她想。

  脑袋烧的晕晕乎乎的，她摸出体温计看了一眼，没拿稳，一下砸到了脸上。

  啧，果然是39度的病人。

  龟速从抽屉里扒出布洛芬，她拿床头柜上凉水吞下药的时候又冻一激灵。是吃这个的吧，李子从前说过。

    她难受了一会儿，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她从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这样。当初戴着一张笑脸来到X城的时候她还相信岁月静好，未来可期。自己很优秀，一切，都不是问题。

    所以就恣意青春，活在当下啊。

    不觉时光荏苒，而前途障碍重重。

    现在还剩什么？一个几平米的出租屋，鼻翼带有霉味的空气，空荡的粮储，列表里躺尸的旧友……欢笑都在记忆里，时不时跳出来在心尖狠刺一刀。

    就像现在。能忽然从睡梦里惊醒，高烧都抑制不住神经冲动。

    等她终于一个人熬过了高烧，却在头顶昏黄的灯光下又想起了那个问题。还有明天吗？

    肚子忽然咕咕叫起来，打扰了她。

    她出门，站在一块儿广告牌旁，上面贴满招工启事，她忽然感叹起来，就自己还这么原始。况且看见的大部分还都不合心意。

    天开始下雨，雨丝落在她脸上，凉凉的。毛毛雨没事的吧，她想。记下几个招工信息，她要去碰碰运气。但转身刚走几步，雨就渐渐变得豆大，又快速变为瓢泼。

    她忍着胃部唯恐天下不乱的突然抽痛，逃到一家店门口避避雨，一瞥，却发现是家奢侈品店。

  她想站直了身子做一个挺拔的路人，维护下莫名的自尊，却又被疼痛抽到不得不蹲下蜷缩成小小一团。

  弱小的蜗牛还有一个壳来保护，而她，什么都没有。

  店门被推开，走出一个青年。他余光瞥见了这个女孩，却又收回目光向前走了两步。但下一秒，又返了回来。

  “美女，你怎么了，我能帮帮你吗？”他说。

  她慢慢抬起头，他看见了一双迷茫而美丽的眼睛。

  她艰难的抽出手，拨开一点贴在脸上的发丝。对人摆摆手，“不用了，谢谢。”她声音很虚，却还伴了个笑。

    “哦，那好吧。”他说，又看了她一眼，然后走了。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可以忍着胃疼开始行走。淋雨回去，她把楼下超市半夜特价的水果放好，洗完澡给自己下了碗面，躺下不久，就沉沉睡去。

    那天，她去面试新的工作。HR告诉她等电话，她笑的很好地应了。走到大楼外的广场，阳光正好。她坐到旁边的长椅上遮阴，买了一杯廉价的绿豆冰沙，慢慢的吸着。

    他路过这里想要歇歇脚，一眼，就看见那个长椅上以手支头，睡相乖巧的女生。

    他坐了过去，看见她的淡妆和被风轻轻吹动的短裙裙脚。

    不知什么时候，她身子突然向他肩上一倒，人却同时惊醒。

    对上旁边人的目光，她立马道歉，“啊，对不起，我坐过去吧。”说着，还往边上挪了挪。

    “你……不记得我？”他问，语气却是肯定。

    她看过来，他不禁笑话自己，一面之缘，谁能记得你啊。

    他电话登时响起，安静听完那边人说完，他“嗯”了一声挂掉。

    “期待再见。希望你记得我。”他笑笑，转身走了。

    她看见那个头发抓的很好看，笑起来左脸会有一个梨涡的高瘦男生走远，停在路边，进了一辆Jeep的绿色越野车，然后驶离她的视线。

    她低下头，拿起手边的绿豆冰沙又吸了一口。

    他是谁，与她无关。

    这个城市很大，各种公司门店随处可见，被仰望的，被忽略的，被寻找的，那么多，多的让她都开始有些无所适从了。

    可是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工作。

    她又回到出租屋，拿起像板砖一样被使用的手机看见很久没打开的微信，看见时间，叹了口气。从前老师说，没有价值被制造出来的时间都被该视为浪费。她又浪费了多久？

    “没事，不就是继续往前走吗。能有多难呢？”她不知道第几次给自己打气。

    虽然，她知道最难的就是往前走。

    她拿好简历，走去另一家公司。

    上楼，等待，问答，微笑，走出，下楼。

    是不是这就是人生。

    路灯拉长出她的影子，又和别人的交错在一起。然而无论是谁都只是过客。

    她在街边某个香味飘得很远的小吃店前站定，只想吃个便宜的炒饭。

    她吃着，旁边突然停了一辆路虎。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半熟悉的脸。

    “嗨，”他笑笑，“记得我吗？”

    她拿起水喝了一口，点点头。

    他走下来，坐到她对面。

    “真巧，又遇见你了。”他笑。

    她感受到他的目光，却没有停下自己的嘴。又吃了两口，她抬起头，“那……你好，陌生人。”他又笑了。

    “啊……那陌生人，时间还早，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兜个风吗？”

    她勾勾嘴角。嘴唇微张，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出，就看见他随手放下钱，拉着她就往外走。

    手腕有点疼，她想挣没挣开，又听他说，“你记住这车牌号，还有我的脸，如果你想拍个照也可以，我还可以给你看我的身份证，我的驾照什么的。放下心吧，请陪我一会儿好吗。”

    疯子。她评价他。

    车慢慢往外开。她不知道他想干嘛，她戒备着，四下观察。

    他笑了。

  “你想干嘛？”她问。

  “在想一见钟吧，可能？”他说。路灯和行人在她身边后退，她看着前面笑了笑。

    谁会信呢？

    他带她绕了这个不小的城市一周，所有明明暗暗的灯光在身边淌过，她见过。而以这种方式，确实是第一次。

    快结束的时候他还要了她号码。

    于是后来就被人家各种信息问候了，早晚安，闲聊天，各种一个普通陌生人想要变熟人的方法。

    关心，试探。

    她关掉手机。先填饱肚子吧，这个更重要。

    她出门去面试自己之前看好的两个公司，想，如果都不行的话，就走吧。歌怎么唱来着？对，毕竟我要浪迹天涯。她特地打了车去，路上看见有家大汽修店里，一个年轻人刚好从车底出来，站直伸了个懒腰。她收回了目光。

      虽然活着就是为了活着，但中间真的很辛苦。

    这天终于有家公司通知她过几天就可以入职了，她很开心，中午买了新鲜蔬果菜蛋什么的，给自己加了很美丽很美味的餐。

    入秋后的第一件好事，好像让窗外吹来的风都没那么凉了。

    她缩在屋里归纳各种注意，为接下来几天准备，这时候接到了他电话。他知道她号码后，第一个电话。

    奇怪的人。

    就是这个奇怪的人，想要约她吃饭，说自己加薪了，想她帮他消耗消耗。

    她更自己没有判断错。

    那时候他坐在她面前，顺着她视线看见了窗外的什么，就笑了。“太阳还不想回家呢，我今天骑了摩托，能带你去玩会儿吗。”他眨了眨左眼，很好看。

      她笑，可不要带我见人贩子啊，骨瘦如柴不值钱的。

      他也笑，没事，我会走一条全部是监控摄像头的路。先让警察叔叔记住我的长相。

      秋天的黄昏其实很漂亮的，她知道。但是她不知道秋天的风有时候可以让它美丽的这么不真实。

      “抱紧我！好好感受一下吧！”他大声吼着。呼啸风分散了他的声音，但她还是透过头盔听见了，而且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他突然加速的飙车惊的一下抱紧人家的腰，甚至尖叫出声。

      他好像笑出声了。

      这条路远离市区，延伸很远，也没有很多摄像头，他带她在金黄高大的路边树间变成风穿过，夕阳浮在地平线上，把半边天染成橘红色，像一个盘子里流出油的咸鸭蛋黄。阳光把一切镀金，耳边呼啸的风又让着一切美到不真实。

      她讶于自己被迫飙车时还有空观察这些。

      可是真的很美啊。

      遇到个转弯他甚至坏心眼地在转弯处大角度转向，她害怕一下子就要被甩下去与大地亲密接触，被这坏玩意儿害得一起车毁人亡了，机车却在下一秒恢复正常，而他，在她惊叫后就是笑她，然后隔着头盔吼，“说了抱紧我就没事！”

      坏心眼。

      最后他把哈雷停下，找了片斜斜的草坡舒服地躺下了。

      黄色的枯草密密的顽强存在着，和他黑色的机车夹克很配。

      她坐在他旁边，摘下头盔，和他的放在一起了。又耙梳好自己的头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对橘红色的天空笑了下，“谢谢你，我很久没有玩这么痛快了。”

      “那我代表不能说话的老天爷跟你说句不客气。”他笑。

      他没有再说话，周围自然的安静以及过耳的风声，还有她的放松让他很享受。尤其是她。

      他闭上眼睛想要好好感受一下，或者再准备下说给她一句话的情绪，却忽然听见她开了口。

  “有些时候我们还是要诚实的。”她声音不大，但他还是听见了。

  听得不知所以，却心乱如麻。

  “……什么意思？”

    她偏头对他笑了一下，又转回去继续看风景。没有回答。

    他看着她扎的很随意却意外好看的头发，心里嘀咕着呐，姑娘，你怎么突然高冷了啊。

    他从草地上坐起，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很认真地看她。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幸福过，我只知道你现在并不快乐。而且，我刚好遇见你了，又很奇怪的，我想让你快乐起来，真的，”

“所以，能给我个机会吗。”他笑起来，带着满到溢出来的真诚。

    她转头，看见他笑的就像天边的阳光那么暖。可是为什么阳光那么远，而他的笑，那么近。

    她开始问自己，你想要什么。

    她知道自己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答案。而且，无论如何，这答案不会是他。起码现在以及不远的将来不会。

    她换了个坐姿面对着他，看着他的眼睛开了口，“你知道吗，我高考前很紧张很期待的，等我考完了我就想一定要有个好成绩啊……后来很奇怪的我每次通过路口的时候在我的方向都是绿灯，我喜欢钱于是总是有亲戚朋友给我转账，我还有一次车子骑的快了差一点就撞上一辆汽车，但是我没有。我把所有这些幸运都看成我将获得一个好成绩的预兆，但是我错了。成绩很差。后来我就明白了，相信或依赖幸运这东西，不适合我。而现在茫茫人海的我碰见你，好像就是我的幸运。”

    他也看着她，一时无话。

  “所以，你明白了吗？”她笑。

    他明白，可是他不想承认。

  “紫霞仙子当年遇见孙悟空的时候她觉得有多幸运就有多开心，她不是就抓的紧紧的，抓的让大圣最后被天打雷劈都不肯扔开她送的那西天晚霞织就的紫色纱巾。我们还是要相信幸运的，就像我相信我幸运的遇见了你，我想要给你快乐，让你体会到我对我的幸运有多感激。”

  “油嘴滑舌。”她说，嘴角带着个小表情。

  “呐，当年也是文科生嘛。”话完，他忽然又认真起来，“我不骗你，你信我。”

    她把目光跳过他，看着运方夕阳，越演越烈的橘红色更加漂亮了。

    可是今天的晚霞烧的再漂亮，她也没有一个好的手机好好的记录下它的美，哪怕百分之一。

    我信会有如此幸运，但是我不信它在我周围。

  “对不起。”她还是这样说。

    回去的路上他把哈雷骑的很稳，甚至腾出来一只手花几秒按紧了环着自己的她的手，第一次，也不知是不是最后一次。

    他把她送到她指定的位置，看着她背影渐行渐远，却也不知道她曾在夜色里回头。

    她回去，收拾好自己，拿起手机，却见他的消息，两字，晚安。

    其实，未见你时未有光。只是现在不是时候，我们，也对自己不够诚实。

    好在夜行终会见光，明日仍是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