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中事

作者: 千卷 | 来源:发表于2020-07-25 10:55 被阅读0次

    隔江的华灯一盏一盏亮了,那沪上江船摇摇摆摆,好不热闹。她乏了,冷着脸换了绸质的睡衣,紧接着楼下来了电话,京洛的那位先生今日差人送来了礼物。她应了声,拿上来吧。是个乌木漆金的匣子,装了柄精致的团扇,扇面上绘着红楼的一幕景。另有一套沪上老招牌做的旗袍呈在托盘里,质地上乘,浮着暗纹,领口的盘口更是精致罕见。那先生的秘书颔首,白小姐,陆先生事儿多,晚上怕是来不及返沪了,差我送来礼物,祝您生辰快乐。

    下头人担怕冻着她刚刚入冬就开始铺了羊毛毯子,都是舶来的好货,瞧着怕是百货行里都没有这样的好成色。小公寓里更是仿着北方做了供暖,倒是丝毫没有冬天的冷。半晌,她才吩咐道,替我多谢你们先生,有心了。收起来吧。遂转身上楼,蒋秘书目送着白小姐上楼,白绸子的睡袍仿欧式的做法,齐齐的垂在脚面上,墨色的长发打着卷,腰肢纤细弱柳扶风,月余不见身量更是纤瘦。直到听着门合上的声响,他转身回了。

    房里空间极大,西南角上设了极大的楠木雕花案桌,床是舶来的,蒙着轻纱的床帏。她净了手开始妆面,选的是时下流行的洋装。一直跟着她从京洛来沪的小丫头早已熨好,正正摆在床尾。替我叫车,我约了人。她携了手包踏出门去。

    黄小姐早早等在茶餐厅,是她们常坐的位子,临着江开了扇窗,夜幕降临的时候,若要赏沪上夜景,最盛的这是独一家。我来的早了些,替你先点单,不介意吧?黄小姐和她是老交情了,再往前说说就是手帕交。她轻轻笑了一下,腮边梨涡才初显又隐了下去。许久的不见面,两个好友挤坐一团,你那位赵先生呢?她先发问。成天就记挂着他那几个泥做的破东西,连家都不着。赵先生是沪上知名的艺术家,和黄小姐也算是青梅竹马,她早已习惯他们的相处方式,只笑道,别贪心了,我前几日看报说是要去京洛做展了?你们赵先生没有给您派帖子?那黄小姐罕见的害羞起来,我们家老赵前些天是说起让我随行,那么些个泥做的东西,谁稀得去呀,谁爱去谁去!说毕两颊绯红,看着好友的目光,又不好意思的笑作一团。

    京洛那姓陆的没来?今日可是你的生辰......黄小姐起了头却没再说下去。今日是冬至,京洛的规矩要吃饺子的,他不会来。她手端着咖啡杯搁在膝上,细嫩的手指沿着杯沿打圈,他要陪着他的妻。

    两人直聊到了夜深,赵先生电话追到了餐厅里,餐厅的经理催促太太回家,才就此作罢。回去吧,你们家老赵还等着呢,她把人送上了车,黄小姐还紧紧牵着她的手,知儿,不如今天我住在你家里?

    好啦,放心回去吧,再不回去老赵该扒了我的皮。她松开了手,轻声说,放心吧,没事的。不止是说给黄小姐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回到了公寓里,伺候起居的老妈子按着她家乡习俗做的长寿面摆上了桌,她换了鞋,小丫头忙递上热手巾,帮着净了手。英妈妈,不必麻烦做这些,那么晚了,你去歇吧。

    白小姐,都是我们下面人该尽心的。您快尝尝吧,凉了可不好。老妈子躬着身站在一旁。她尝了一口便放下筷子,不是这个味道,不是这个味道呀。也难为了,在京洛生活了五十多年的人再费心思,做出来也不是沪上的味道呀。她有些迷糊了,这到底是在哪儿呀?出了巷口能望见沪上江,可她身边都是京洛人,吃食也是京洛口味,更甚住的房子也是京洛的那位掷金购置的。

    京洛,京洛,她不明白了......更深露重的又落了雨,楼下的梧桐簌簌作响,恍然间她又明白了,是了,帝都昌平盛世景,容不下她这个伤心失意人。吃完了面,小丫头服侍她睡下,她望着窗外放空。

    天刚亮,她便听见有人推门进了房间。二楼上只有小丫头上来服侍,平时若没有急事她也不会随便进来,必定是先敲门,得了她的应允才入内。微微转醒过来,问道,什么事情?几点了?手臂从被窝里伸出来,揉着额角,一脸困倦的模样。八点该起了。赫然是男人的声音,低沉而略微沙哑。又闻到丝丝烟草的味道传来,随后那男人一把掀开床帏,躺到了她身侧。

    他千里迢迢的赶来,身上还沾着些寒气,她却微软冒着香气,素着一张脸也是动人,眉睫深黛乌发红唇,一截藕似的臂搭在额上。渐渐的,他有些口干舌燥了。

    陆先生怎么有空来这小地方?她转了身,预备着起床。他先一步替她掀开那碍事的床帏,她顿了一下,回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随即光着脚进了盥洗室。

    礼物收到了吗?他倒在她的床上,枕间皆是她的发香,收拾一下,出去逛逛,我在楼下等你。等了许久,盥洗室只闻水声,不见她答,他也不生气,顾自下了楼去。

    他用了早餐,坐在沙发上看报,英妈妈过来给他沏了茶。他闻声,放下手里的报纸,问道,英妈妈,楼上那位近来可好?

    回先生的话,白小姐一切都好。老妈子垂手立着,不愿再多说,他默了一会才吩咐道,好,下去吧。

    再一会儿,她下来了,难得穿了两寸高的鞋子,小丫头在一旁虚扶着。鸦青的旗袍细细的收了腰身,更显那腰盈盈一握。再仔细瞧去,衩开的略高,走动间风姿乍现。他缓缓站起来,到了楼梯口等她。脸上只敷了一层薄粉,眼上无妆,肤白的仿若三月的杏梨,隐约间花香传来。

    真是少有的盛装,他心里想。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往外去。

    房间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她捏着鼻子,软糯糯的开口,我要回家里去,这地方总归不是我们的地方。眉梢上是少有的娇怯,陆归反倒觉出些许欣喜,看来我的小知儿不满意呀。

    她转过身去,那发如瀑,铺了满满一枕头,和着那白色倒是意外的养眼。家里跟来的小丫头端了热水进来,替她绞了帕子净手。

    他还是靠在床边,不如随我回去,省的我两头跑。

    回哪里去,她专心净手,发丝落下来,帕子里的热气蒸腾起来。这病来得突然,他接到电话,紧赶慢赶地往这跑。

    自是和我回京洛去,东西都不必带去......话未说完,她轻笑一声,陆先生可是说笑了,若是我去了京洛,见着你夫人该恭恭敬敬地称一声陆太太呢,还是按着辈分叫声姐姐?

    没等到他发作,她先扔了那帕子,打发了小丫头,正正躺在床上假寐。秘书进来好几次催他归京,临了他走到床前,瞧着她睫毛还在发颤就知她打的小算盘。

    医院是老医院,楼下的绿植种的极好,她从窗子里望出去,看他弯腰进了黑色的轿车,司机替他关上门,然后他就回家去了,回他京洛的那个家,那个名正言顺的家。

    英妈妈日日熬来鸡汤,小丫头也尽心照顾着。熬过长长严冬,总算是入春,蒋秘书有时也来,带来的礼物和说辞一样陈旧古板。白小姐,陆先生最近事儿多,等您出院了再来看望你,让我送来礼物.....

    她摆摆手,收起来吧,替我谢谢你们先生。小半年的修养渐渐丰腴了美人,腕子垂了只玉镯子,成色并非上品,只是脂若凝雪,实在养眼。

    蒋秘书,你们先生怕不是已经完婚了吧。那秘书面色仍是不动,将礼盒提给小丫头后,才开口,蒋某只是跑跑腿,主人家的事情哪儿知道那么多。

    她笑起来,蒋秘书也是风趣的人,我同你难道不是一类人吗?

    京洛的先生不正是养了她这只小雀儿,早些年逗弄着还有些意思,可时间长了耐不住兴致过去,于是,把这只小雀儿用船送来沪上。

    蒋秘书也笑了,白小姐,安心养病才是正事,蒋某先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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