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穿堂

宁天正懒散地卧在躺椅上，作为京剧团骨干，国家一级演员的他如今只能退休闲赋在家。他捋了捋蓄出来的胡须，打开了老旧的影碟机，放起了《霸王别姬》的老电影，“啧，人们都只记得张国荣，人家大明星啊，要知道这戏也是好戏啊！”

看了半天，电影里奏乐再响，宁天正听着那单皮鼓，大锣，京胡，三弦的声音混在一起，催得自己心跳都快了起来，熟悉的妆容，熟悉的身段，熟悉的打扮，让他思绪远了又远了，直回到自己曾经摸爬滚打的舞台，一招一式都勾着自己的心尖。

宁天正看着电影里的霸王，想到自己曾经也扮演过，不禁笑了出来，起身走到了衣柜旁，打开柜门瞅着那一件一件摆的整齐的戏服，虽然日子久了，却都还整洁如新。他伸手摩挲着霸王的蟒袍，包公的官服，诸葛亮的长衫，嘴里咿咿呀呀便唱起：“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一句未了，一个小孩子撞了屋门进来，正是宁天正的孙子宁江雪，“爷爷，妈妈喊你吃饭了！”江雪瞥瞥头正看到电影里贵妃醉酒那一段，杨贵妃一记侧身卧鱼，旋转的衣裙将传单扫荡得漫天飞舞，那一双灵眸正对着镜头，眼波流转，熠熠生辉，柔情万种，倒让小江雪看得呆了。

“爷爷，电影里这个姐姐好漂亮！”小江雪艳羡地说道。

宁天正走过来摸着小江雪的脑袋，“孙儿，这可不是姐姐，这是戏，是男的扮的，你懂么？”

“我要有这么好看就好了，戏好玩么？”江雪一脸天真的看着爷爷。

宁天正看着孙儿清秀的脸蛋，眼睛一亮，声音颤抖得问道：“孙儿，可愿意跟爷爷学戏？爷爷也能把你变得那么漂亮！”

“愿意愿意！”江雪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

“唉，好极了！”宁天正开心得连皱纹都浅了。

自此，小江雪便跟着爷爷学戏，宁天正悉心教授着“唱、念、做、打”的基本功，小江雪小小年纪就跟着爷爷吊嗓子，扎步，走边，蹚马，两三年也有了些模样。看着小江雪错落有致的身段，宁天正感慨老天给自己留下了个好苗子，让这一本事没有进了棺材。“孙儿，学戏就要懂得“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没有十年八年的琢磨，你弄不透戏曲的精华，可要好生学着，莫要丢了老祖宗的脸面！”

“唉，孙儿明白。”小江雪正蹲着马步，眉眼间稚气未消，却也多了几分舒朗的线条。

时年盛夏，小江雪的父亲宁光明跟他爷爷商量着要把小江雪带走，“爸，你看现在社会竞争压力这么大，一定得从孩子抓起，我给雪儿报了钢琴班和拉丁舞班，这个暑假就不能跟你学戏啦！”

宁天正面露难色，“这，这戏学的才有点看头，你就把孩子接走去学什么钢琴这舞那舞，这基本功还不都给废了？”

宁光明回到：“爸，你不知道，这孩子从小就要培养一技之长，万一钢琴学的好了，以后还能当个钢琴老师呢！”

“你这话说的，京戏就不是一技之长了？”宁天正不满意地说道。

“学京戏有啥用，我让他学这两年也就是玩玩，你看现在哪还有人听戏，京剧早就落后该扔喽，指着这玩意吃饭还不饿死了？”

“你再给我说一遍！”宁天正气的胡子一歪，拐棍儿在地板上敲得邦邦响，“学戏没用？放屁！宁光明我告诉你，你从小到大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我在戏台子一句一句唱出来的！嘿呀，我这是拉扯的什么混账儿子！京戏可是老祖宗留下的国粹，是咱的根，怎么到你嘴里还不如那些个洋玩意？你你你，可真要把我气死不可！”

宁光明顿时吓得住了嘴，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宁天正气的坐在沙发上直咳嗽，小江雪忙跑过去抱着爷爷，用手轻抚他的背，“爷爷，我不去学钢琴拉丁舞，我就留下来跟您学戏，您别动气！”

宁天正把脸靠在小江雪的肩膀上，“好孙子，好孙子，爷爷唱了一辈子了，老祖宗的东西丢不得，丢不得啊！”说罢，咳嗽又厉害了起来，宁天正的身子愈发佝偻了。

三年后。

小江雪就要登台唱戏了，宁天正在后台细心地给小江雪化着妆，带上如意冠，披上团花黄被，围上百褶裙，两鬓插花，俨然一个精致玲珑的小贵妃。

小江雪上台了，悠扬的乐声响起，“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哇…”婉转的唱腔缓缓铺开，将宁天正的思绪接引到过往，那是昏黄的岁月，日夜的操练，如云的华裳，洋洋的听客，还有叫好和喝彩，远了又近了，长了又短了，凉了又暖了。

恍惚间，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