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脱尽了叶,园林的一株老树曲曲弯弯垂挂着通身枝条,虬曲而蓬松,像欲覆盖、卫护一群幼小的生命。但树荫下并没有生命,只筛漏下阳光的斑斑点点,像似睁似闭的眼睛,窥视着周遭的人群。
一群老人围树而坐,晒着暖暖的阳光,默默无言,他们满足在大自然的温暖中,懒得说话,全不关心婆娑的树影。当枝条变得分外柔软,并张牙舞爪般挥动起来,同时冒芽、吐叶了。树丛的色调于是天天换新装,昨夜还只是微微绿意,今朝忽见翠点纷飞,春天已悄悄到来,那边的桃花也绽出了红色的苞蕾。老人们仍来围坐,但来得少了,他们易感冒,怕风,连春风中也不敢久留,春风太活跃。年轻人替代了老年人,情侣们双双来到枝叶隐蔽处,但他们并非来欣赏春的姿色。春在哪里?显现在枝叶的点、线上,画家创造了自己的语言:点、线迎春。
点线迎春世间没有天女散花,却有沙尘暴。是雨,是沙,是冰雹,春风飞扬柳絮,秋风吹落黄叶…空中起了波涛,翻云覆雨,人的感情随之起伏,是哀愁是恐惧。进入画面,那是动荡、奔放、多变的力量。在朦胧中,飘落中,我赋以彩点纷飞,名之《花雨》,实美好心愿之寄寓。
花雨牡丹、芍药以华丽富贵胜,春兰、秋菊以品位被称颂。海棠花艳而俗,很美,但似乎不在高雅之列。我住的小区公园,是我经常散步的局限地域,其间种有不少海棠。海棠开花的时辰,粉红的花瓣、朱红的花蕾及嫩绿的新叶同时密密地挤在一起,色彩上搭配得很协调,显得分外艳丽。而且花多,茂盛,一簇一簇的繁花十分壮观。我生平第一回想画海棠花,艳而俗的海棠花,画面展列开成排的海棠花,满眼全是海棠花。海棠花花期极短,三日不来公园里,东风开过,娇艳的花已落英满地,树上只剩下清一色的绿叶。我画海棠花,似乎有点惋惜红颜薄命。
艳丽乌黑,乌黑,黑得浓厚,黑得深沉,黑吞噬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它吞噬一切,不再吐出。时装的流行色不断转变,但黑色永不消失,而且被运用为各种色彩的调和色。黑是贫民窟里的本色,更是演奏高雅乐曲时不可替代的最庄严之色。在绘画中如何发挥黑的能量,最见画家的功力,中外古今都一样。我爱黑,永远在探索黑的潜力,但黑邻近邋遢,不易提炼,乌金比黄金更难寻觅。黑是视觉刺激中的最强音,现代西方画家如苏拉热等沉醉在黑色中讨生活,他们当拜倒于中国的墨与漆。一口巨大的黑漆棺材显现了悲剧形象的顶峰。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在乌黑无边的夜空中,李煜所见之月,如钩,尖锐的钩,勾人心魂。我用刀尖刮出芦苇,虽疏疏落落,亦锋利尖锐而刺心。“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江面的深灰色调和了夜的颜色。我无意为李煜词作插图,而窥见了词意与画境交融处。如李煜见画,不知是否引起他又以眼泪洗脸。然而,词的悲怆转化成画之美感,已不属于李煜个人身世之叹了。
月如钩红叶季节,香山游人如织,道路阻塞。人们拍照,照那绿树间红树,人在红树下留念。但从绘画视角看,总难找到“红树青山白马湖”式的秀丽景色。树杂,红树也分散得杂,从山巅遥望红浪、红潮,也并非理想的画面,只采得几片红枫与黄栌,夹入书中留念。忽一日,想捕香山红叶之景、之魂:红叶独占香山,摆开赤红八阵图,俨然香山之王,香山之魔,引天下众生尽来匍匐朝拜,而红叶自身,永远扎根本土,叶红叶落,只在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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