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过很多人说“思云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但她们通常会再加一句“只可惜”。那句可惜里,有的是不屑,有的是鄙夷,还有的是怜悯。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这么说,只是好奇那么漂亮的女孩子,为什么在最炎热的夏天也穿着长袖。
印象里我是问过她的,只是她那慵懒的笑和漫不经心的语气使我并没有过多在意那个答案。直到那些不堪的流言也传进我的耳朵,我才明白,
“如果我穿裙子,别人的目光会让我觉得我正光着身子走在街上。”
可我还是没办法把那些肮脏的、黑暗的东西同面前这个安静的、美好的女孩子连在一起。
我有些担心思云了,流言都是一阵一阵传的,前几次她都是淡漠的样子,好像下贱的角色不曾被套在身上似的。哪怕陌生人在微信上问她是不是和别人睡过,她除了骂一句神经病然后拉黑,也不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可这次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整整一天了,她一句话都没说过,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有时会有一闪而过的愤怒和悲伤,但大多数时候她都只是盯着课本发呆,好像在想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到了放学的时候,她还是呆坐在座位上,看她精神恍惚的样子,我真担心她一个人能不能平安到家。
“我送你回家吧。”我说。
她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好”
我看着黑色的门在她身后关上,一点点吞没她瘦弱的背影。
齐子修找人给她送了封信,他拆开看的时候,我恰好瞥到最后一句:“若真要报复,请把矛头指向我,别动阿文。”
“这话说的倒是有男子气概,怎么折磨我的时候,就和牲口一样了呢...我什么也做不了...杀死你的…会是你自己的心魔。”这话她说的很小声,可我还是听到了。
“帮我把阿文和齐子修约到我家楼下好吗?我有事要和他们说。”思云终于卸下了心事,浅浅笑着,额前一络碎发在阳光下闪着淡淡的金色。
他们能把事情说开是好事,虽然我并不对齐子修尚怀羞恶之心抱什么期望。
我带着齐子修和阿文到了思云家楼下,他们牵着手,一起等着思云。
阿文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个头和思云一样小小的,白白净净的小脸,笑起来能把人的骨头都甜酥。
齐子修的手机响了,是思云打来的。
电话那边的风很大,但并不妨碍思云的声音清晰的传出来。
“你说得对,人们会很快忘记这件事,但...你用流言逼死了我,同样的,它也不会放过你。”
头顶传来呼啸的风声,一大片阴影压了下来。
思云从十八楼跃下,砸碎了她的整个世界。
阿文发出一声惊呼,晕了过去。齐子修攥着手机,面色惨白,一动不动的死死盯着思云。
我也看着她,或者说看着她身体的很多部位。那刚刚还十分美好的身体,已经变成我面前这一滩混合着白色的脑浆,红色的污血,黑色的发丝的碎肉。
我并不感到难过、恶心,或者愤怒。
在我看来,这才应该是她最后的归宿。
你觉得我冷漠么?可我根本做不了什么,潮水一样的谣言会吞没它触及的一切。没人逃得掉的。我一个人的声音根本算不了什么。就像你们不会有一个人觉得是自己杀死了思云。更何况,我可是在那场洪流中,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
这件事并没有带来太久的喧嚣,很快就被人们淡忘,湮没在层出不穷的新事物的洪流之下。对于我们来说,除了生活中少了三个名字,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路面很快被清洗干净,阳光依旧温暖明媚,傍晚的花园里依旧有妇女拉着家常,校园依旧充满了欢声笑语。沐浴在这样的美好下,没有人会相信能够吞没一切的黑暗的存在。
我还是会想起思云,在阳光斜斜地洒在我的桌子上的时候。
很奇怪,思云曾说起过她讨厌失重感。下坠的时候她的肚子会很痛。可为什么会选择跳楼这样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思云死后第二天,我走进教室的时候,她没有收走的日记本正静静地躺在桌子上。我走了过去,恰在这时,钻进教室的晨风哗啦哗啦的掀开了那个精致的本子,翻到了思云死前写的最后一篇日记。
我去参加了思云的葬礼。办的很干净,许多人或许知道思云不愿意看见自己,并没有来。思云的身体破碎的太厉害,只能火化了。但愿那火给了她温暖,也烧尽了粘着她的肮脏和痛苦。她精致的骨灰盒前摆着她生前最爱的东西,一个粉色独角兽,思云把她当女儿看,给她取名“小爱”;一张电影海报,思云没来得及实现的梦。遗像上的她虽然是黑白的也依旧那么漂亮,笑容明媚而不忧伤。
然而这样清新,安静的美好,被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声打破了。
是思云的母亲。
她哭着,也骂着,骂思云软弱,骂她没有承担的勇气,骂她丢尽了家里的脸。当听到一句“活该”时,我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向她。她是个很美的女人,但太美的女人大概都是疯子。她不再骂了,只是撕破了自己的丧服胸前的衣襟,袒露着泛着潮红的皮肤,一边嚎哭着,一边捶打着自己。
我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怜,不是因为她失去了女儿,而是因为她女儿的死,也有她的一份。
也忽然就明白了思云从自己房间的窗子一跃而下的选择,她太渴望自由了。
思云的最后一篇日记浮现在我面前,只有短短的两行字:
“妈妈,你那么喜欢控制我的人生,怎么...
还是救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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