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走,尽管除了那朵云,没有什么跟着她一直走着。
从肃穆到喧闹,从喧闹到安静,从安静到寂静,从寂静到繁华,从繁华到恐惧,都是如此。
她问那朵云:“你为什么跟着我?”
云没有回答,只是伴随着她一直走着,偶尔被来到的风吹了吹,变了变形,或增减了些而已。
因着这般无聊,她也偶尔抬头看看那跟着她并在变的云。
看了几眼,她笑了。因为,她认为她晓得那云在用变形向她回答她的问题。
你看那云,再怎么变,也不过就是云罢了。
她假装有一个人问她“为什么?”后,这么兀自回答。
什么都不是,本本分分,又何须去追求那些原因呢?
云似乎听到了她的轻蔑,便开始接着周边的风儿,更加丑人作怪起来。
她不过还是笑了:“你的高明我已经晓得,你不必那么妖娆,反倒作践了自己。”
云不理她,继续我行我素。
“为什么?”她又忍不住问了。
不过很快,她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明明不该问为什么,怎么还去问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惊恐地瞪着前方,程序似得又抽了自己耳光。
就这样循环往复,她自己抽得烦了,便只能愤愤地盯着那朵云,什么都不想地继续前进了。
显然,云胜利了,因为她不再去精计它的存在了。
放下了这种精计,究竟是云在跟着她,还是她在跟着云,便也是含混不清,却又毫不重要的了。
重要的,便是存在她与它了。
她是个美人,它是朵美云。只不过,她的美比较它的美,是静态的。
因为,莫要忘了,随风飘荡的云是会变的。
或许是两者一起走得太久了,她竟然毋晓得,那云是谁了。
那,是肃穆的女娲宫。
在那里,共工和祝融正在为他们自己做着辩护,女娲正在皱着眉头为他们理清孰是孰非。
“你听见了吗?”她问那云,“他们在争吵呢。”
云不理她,只是变成了参天大树。
她看着那树,看见它在说:“争吵有什么用呢?最后不过还是导致我的存在罢了。”
她掩面笑了笑,伴着吹动云儿的风,也是极美的。
不过,不理性的美,很快就会没了。于是,笑容就随着树的消逝而消逝了。
那云,变成了两行飘带衬着的帽檐儿,又断断续续地变成了泪痕沾满的面容。
她哭了,知道那是新生的痛哭。
“我也不想,她也更不想。我不是好了求更好的生意人,不晓得投资;她也不是怀揣致富梦想的穷人,毋晓得借鸡生蛋。我被动地成了债主,她被动地负了债,谁都没错,可为什么我们要承担原本应该上天承担的责任,尽那赡养与孝敬的义务?”
她坐了下来,看着泪痕渐渐消逝。
泪痕,最终消逝了;面容,渐渐干涸了。
她捂住了眼睛,不想看恐怖的白云。
她睡着了。
等到她醒来,可惜,第一眼看见的,依旧是那朵云,只不过变了个形。
她疯狂地笑了。
笑完了,清醒了,明白了,那云,注定是跟她过不去了。
“与其清醒地痛苦,不如糊涂地幸福。”
她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抬起了头,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蹦蹦跳跳地走着。
这一切,原本都很好,只不过,她蹦得太高,落得太快,竟然把头甩向了天,看见了头顶的云。
那云,已然变成了一把利刃。
“我养了她,却又因此给她带来了痛苦,哼哼哼,是吗?”
“侬晓得毋?他家夫人死后,他就疯了。疯子遗言侬懂忒,侬毋疯忒?”
她瘫坐在地上。摆弄着满地的蒲公英。
你只是看见了它们自由地飞翔,却没有看见,这是被动的自由。她说。
风吹了起来,果不其然,蒲公英也被动地自由飞翔了起来。
因为习惯了眼前伴她许久的蒲公英,她不忍心看着她们在此岸的消逝。于是,她盯住了它们的飞翔,而不去追究飞翔是因为向往自由还是处于无奈。
她知道,太多的原因有了她,因为有了她才有了她的痛苦。所以,与其去追求原因更加伤感,还不如,继续这样麻木,等待着幸福与痛苦的她的湮灭。
可惜,追踪蒲公英不幸地越了界,她不幸地窥视了她的地狱。
上帝,惩罚希绪弗斯式地,让她也尝受了偷吃禁果的滋味。
她,看见了那朵云。
“我没有承诺过,不去窥视地狱,为何你要惩罚我?”披头散发的她,像刚从水里出来,这样瑟瑟发抖地问天。
“我没有惩罚你,我给你的永远是最好的。”一个天使传达着圣旨。
那云,此刻在烈日的照耀下,果然已变得金灿灿的了。
“天有祥瑞,大王万福啊!”
“混账!企图以草戒之民冒充龙种?!”
“哈哈哈,大王,怕你如此火冒三丈,介意的不是血统,而是现在无祥瑞之人能继承你的江山,承担你未尽的责任吧,啊?!哈哈哈。”
“父王,我看你还是想清楚,现在我在那里活着,总要比您亲生女儿在那儿活着强吧?”
“你……好,你可以活。但这两个人一个得死,一个得流放,你来选!”
“不用你选,我自己了断便是。”
那云,在夕阳西下之时,竟是如此鲜艳。
但,太艳丽,就太腻了。于是,她又觉察到上天的捉弄了。
就在她又一次抬起头,想要咒骂上天时,映入眼帘的那云,在夜的衬托下,变成了黑色。
她端坐在地上,笑了。
因为,这种时刻,黑暗却比光明更让人觉得温暖。
不知不觉,她又和着衣服,睡着了。
但睡着了,总是要醒来的。
醒来的她坐在这里,就坐在这里,坐在这堆篝火这里。
蓟城近来一向是寂静的,而此刻却是欢琐的。
盛情的妖火,惹怒了求偶的萤火虫;升起的魅雾,撩拨了南雀的春思;那火与雾,艳红与迷白,让天国的道长,也不禁要摆出七星阵,来重申他那无可取代的威严。
“可这有什么用呢,我不是依旧在这悬崖峭壁?”她问着。既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这周遭的一切。
“可你在这里。”萤火虫愤愤地抱怨。
“你在这儿,在我们身边。”南雀羞答答地说。
“你无处不在。”天上的道士说。
然而,她知道她不在这里。
篝火的烟雾缭乱着周围的一切,迷乱着心与物的世界。可是她却知道,周围的一切,唯有雾是真的。
那雾,仿佛隔断了她与世界的一切。而事实上,真正隔离着她和物的,却是面前的悬崖。那层雾,不过是让她甘愿孤寂一生的安慰罢了。
可是,她仍然想着,去撩开那层薄雾。因为她能听见,悬崖下面那个世界,是多么热闹,多么欢快啊!
可是,当她撩开那层薄雾,却发现,那悬崖,那阻断她和活泼世界的悬崖,从未消散。
她只好,又重新回到绝壁之上,关上雾帘,寻求安全的祝福,却忍受那欢愉旁边的孤寂。而她,却是最怕寂寥的。
她想:她可以选择,或是投入山下却粉身碎骨,或是重建霾雾而百年孤独。
“恼人,真恼人。忒煞怪哉,晚上竟然会有鸟叫,看我不把它们打下来。”那边被吵醒的“还是孩子”的小孩说着。
她的世界里,在这时,突然出现了一张良弓,以及,无算的精箭。
“准备,瞄准,好。”
应着那声音,那仿佛潜伏在诸侯王身边的刺客传递暗号的声音:弹弓松弛了,石子飞出了,火虫逃窜了,鸟儿落地了,星河暗淡了,还有——悬崖下的血海,也开始奔腾了。
雾散了,悬崖近了,云远了。
她似乎摆脱上帝之云的诅咒了。
她坐着,她瞄着,她笑着。她要让世界知道,她脱离了那朵云而自由了:
“先王在世的时候,他把腿放在我身上,我会觉得重;可他把整个身体压在我身上,我却不嫌重。尊贵的使者,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啊?”
她狂笑不止。
她笑着,走着。
她坐了下来,想看看作为自由的胜利者的尊容。
于是,她看了眼前的铜镜。
可惜的是,她什么都没看到,除了自己与——那朵屋外的云。
所以,一切的一切,又随云而变,随风而逝了。
“算了,不要他陪葬了。将我和那时的黑云葬在一起吧。”
她终于落下了泪。
因为,她终于明白,自己就是那云,它注定永远不可能有意识地分裂。
可,不愿分裂,又怎么样?
漫天狂风,吹动了荷叶,吹静了蝉鸣,吹灭了阳光。
这是云的世界!这是云的世纪!
她毕竟是云。强大了,便就成了雨。成了雨,便就划入江河,似乎永远没有了它的意识。因为,江河的意识似乎将它摄取了。
不过,江河汇入大海,大海又东入新河,新河又复而为海,海又被风卷成了云。
“所以,孩子,你懂了吗?”
那孩子盯着天上飘动的云:
“其实,云没有动,只是因为她在动。”
孩子旁边的大人微笑着,抚了抚孩子的头,说:
“是啊。她想逃脱,其实却永远无法逃脱。她想要自由,但却害怕自由带来的桎梏。不过还好,最终,她还是回归了她的自由。”
“那么,她的自由在哪儿呢?”
“你看,”大人指了指天上,“那云,便是她的思想了。”
那孩子睡在大人的膊弯里,面对着天空,睁开了眼睛,甜甜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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