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中有“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之句，毛泽东《七律·和柳亚子先生》中有“牢骚太多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之语。一个是“断肠”， 一个是“肠断”，一个是动宾短语 ,一个是主谓短语。意思无非是“断了肠子”或“肠子断了”。又没有剑刺、刀砍或手术，想来肠子如何会“断”？ 充其量也不过误食了东西引起肠穿孔。因此我一直以为不过是夸张，将人的思念的情感、悲哀的情或抑郁的情感夸大了。直到读了《世说新语》，才知道古人造这个词也是有依据的。
《世说新语·黜免》第一个故事名为《肝肠寸断》，说的是桓温进军蜀地时，队伍进入三峡，有人捕捉了一只小猿，母猿沿着江岸哀嚎，跟着队伍走了一百多里路，仍然不肯离开，最后终于跳上了船，可是当时就气绝身亡了。剖开母猿的肚子一看，肠子已经一寸一寸地断裂了。桓温听说了这件事，震怒不已，立即下令罢免了那个人。看来肠子不仅真的会断，而且还可以断成一寸一寸的；桓温乃野心家，篡过位，他自己也是个狠角色，但也不愿意看到部下灭绝人伦。这件事处理得漂亮。
本文不在评论桓温为人，关于桓温，在《世说新语》人物系列中将会专门写到。我的本意在于证明悲伤到极点，是可以“肠断”或者“断肠”的，因此千万不要过度悲伤。
悲伤到极点，肠子可以断，那么思念、抑郁能否至于肠断呢？古诗词中倒是有不少关于“肠断”或者“断肠”的名句，且一一看来：
“雁飞高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愔愔。”（蔡琰《胡笳十八拍》）
“群燕辞归鹄南翔，念君客游思故乡 ”（曹丕《燕歌行》）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李白《清平调》）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白居易《井底引银瓶》）
“红绽樱桃含白雪，断肠声里唱阳关。”（李商隐《赠歌姬二首》）
“未老莫还乡，还乡即断肠。”（韦庄《菩萨蛮》）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苏轼《江城子》）
“岸边烟柳苍苍，江上寒波漾漾。《阳关》旧曲低低唱，只恐行人断肠。”（姚燧《醉高歌·感怀》
纳兰性德，又名纳兰容若，为清朝权臣纳兰明珠之子，身在富贵之家，却不贪恋权势，品行纯良，具有真性情，被称为“浊世翩翩佳公子”。爱情经历坎坷，写下了不少断肠之句。《浣溪沙·残雪凝辉冷画屏》中有“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的悲吟，《山花子·风絮飘残已化萍》中有“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的绝唱。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为爱柔肠百转，怎不叫读者荡气回肠！
纳兰性德除开是一个貌美且多情多才的温润公子，又是一位武艺高强豪气干云的勇士，是康熙皇帝的侍卫近臣，志在为国杀敌，却多囿于宫墙之内，自然不合他的性情，在《于中好·咏史》中，他这样写道：“只今西海年年月，犹为萧家照断肠”，是借辽朝萧观音皇后因讽刺皇帝好猎被帝疏远，枉自断肠，影射自己“宝剑不能斩杀敌寇只能悬于贵胄腰间，良驹不能驰骋沃野只能行走于豪贵门前”的抑郁不得志。就好比萧观音空自“生得满生香”，纳兰性德是空有一身好武艺，都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而断肠。
以上诗人或词人，吟诗或填词的时候，未尝不有肝肠寸断之感，然而大约都还能够多少控制自己，不比母猿真的就肝肠寸断。可见古诗词中的“肠断”或者“断肠”，到底还是带有夸张意味的。
2020年7月2日 星期四 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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