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爷

  姥爷已经很老了，老到腰被压的弯弯的，牙齿几乎掉光了。晚上跟妈妈视频，问起姥爷的情况，妈妈说姥爷现在已经躺在床上无法行动，没法吃饭，靠喝点奶维持生命体征。只是在拖些时间，或者还是想再等等。

  好在没有太多的病痛，那一代的农村老人几乎都已经离开了，姥爷一辈子守着那块地，那块田。可能对他来说那里才是最好的归宿，也是那代人最终的归宿。因为疫情，很长时间我们都没能回去看看，最后一次见面还是一年前，带上小屁宝回去，那也是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农村的公路都修到了家门口，家家户户也都安上了空调，电视机，电冰箱等家电应有尽有，姥爷的田也只剩一点点，都被村里征收集体去耕种，姥爷总是会牵着牛去田里看看，一溜达就是半日，到了吃饭的点才会回来，或者坐在门前的板凳上发呆，眼睛里总是湿润的，呆到落日映红天空。

  姥爷和姥姥一共生育了八个孩子，在男丁需求旺盛的时期，这对于家族来说也算是绝对的优势，只是接连生下两个是儿子后，后面的全是女儿，姥爷也不做声，总是一如既往的日出下地干活，下午牵着老牛回家，脸朝黄土背朝天，默默无闻的干着庄稼人的活，就这样一辈子。那个年代女人干农活也是毫不逊色的，好在那个时候的孩子不像现在，几乎都是大的带小的，妈妈在女人在排行老三，其他姐们都叫她三姐，那个时候下面的妹妹几乎都是经由妈妈带大，妈妈从小就很会干活，不管是农活，家务还是带小孩，所以对于养育我们三个小孩自然不再话下，也从没有个半句怨言。在农村，几乎所有的小孩成长环境都是一样的，一样吃不饱，穿不暖，也没有攀比之说。

  姥爷的两个儿子都很出色，一个在大城市当了记者，风光无限，好几次请他们老人家去大城市居住，已尽赡养义务，只是每次都去住的时间不长，还不停的跟子女诉苦，那个地方不好，住不惯，要回自己家。这样拉锯了几年，索性也不强求，两位老人还是相伴回到了农村，在他们眼里农村什么都比城市好，空气好，水好，连田边的风景都比城市美丽。另外一个一辈子陪着双亲，留在村里做起了村支书，一当就是一辈子，好在年过古稀终于不用为了土地奔波，不用为了子女操劳，寻了份勉强维生的工作，一边侍奉左右，一边生活。日子就这样不断向前，我们也被时间催着长大了。

  我对于童年的回忆少的可怜，一方面条件有限很少拍照留念，二是爸妈无暇顾及我们，任我们自由发展，沟通的机会也不多。依稀记得每年暑假我们都会去姥爷家帮忙，姥姥总是夸我们几个小孩手巧，喜欢干活。农活也是抢着做，不管是插秧，剥棉花，打桔梗还是扫地，劈柴，这些对于我们都是些欢乐的回忆，如果不是那段时光，可能我也根本无法体会农村的美好生活，只是现在物质日益丰盛，已经忘记当时在农村干过的活，吃过的苦了。好在，对于年幼的我来说，那些都是弥足珍贵的回忆，逢年过节全家团聚，那才叫一个热闹，乌泱泱挤满了人，所有女儿带着女婿孩子回娘家聚会，把酒欢歌，妈妈便会带头给一大家庭做饭，满屋子需要安排三张饭桌才能坐的下满棚宾客。姥爷总是微笑着，安静的也不说话，偶尔喝点小酒，眼角湿润，好像在用力记住这些画面，让自己的回忆变得更加充实。

  儿孙自有儿孙福，姥爷几乎很少插手儿女的私事。自己决定的事也无需找他商量，他总是默不作声，唯一能做的是干好地里的活，种好稻田和庄稼，还有自家菜地里的一亩小菜，后来每次探望，也只是稍作停留，然后从地里摘些新鲜的瓜果蔬菜带回，当季菜地里的蔬菜，那时城市花钱也无法买到的满足和快乐，姥爷也欣慰的把手背在背后，看着那些来来去去的车辆，那些熟悉的陌生的，渐行渐远的家人们。就这样度过了好长好长的时光。

  姥爷唯一的遗憾可能是大伯的离世，这种一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无法言语。也正是怕姥爷承受不了这份悲痛，大伯离世一年后，他们才能得知这一消息。我不知道此时姥爷心里所想，必定悲痛万分，好在他已在很早之前懂了大半，那个时常会电话问候，逢年过节满载礼品看望双亲的儿子怎么可能变的了无音讯，所有人都在隐瞒，他也就猜出大半，只是擅长隐忍了一辈子。也只能接受命运带来的变故，只是突然的，身体就垮了下来，日渐消瘦，没有食欲，吃饭睡觉也变得困难，医生也都束手无策，是啊，人老了，什么都坏掉了。能活着，就是一种希望。

  姥爷和我交流很少，后来耳朵也日渐不灵光，每次大声喊了好多次才能勉强听清，爽朗的回复一声哎，你来了。然后看着我笑笑，眼角湿润，好像每一眼，都像按了一下快门，刻在了姥爷的记忆深处，姥爷虽然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听不清了，可记忆却出其的好，好些一起经历的事情姥爷都能娓娓道来，时间地点丝毫不差，我们无不称奇，或许这就是上帝开的玩笑，也许是姥爷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眼睛开不见，耳朵也听不见，只能用记忆来分辨，我们每一个他的孩子。

  四世同堂，这莫大的福气或许姥爷已经觉得知足了。所以他在等待时间，带他去与大伯团圆，把酒言欢，谈谈这些年各自的生活和回忆，也是一种解脱吧。

  更新：2021年11月1日，一大早妈妈哭着告诉我们，姥爷已经走了。我平静的告诉小屁宝，妈妈的外公离开了人世。他有些不解：他为什么要离开啊？可能是对这人间没啥留恋，也可能是太过怀念年轻时候的自己，想重新再活一次吧。姥爷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