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苑,这是我已知世界的边界。
抱着书包站在车站,我有点茫然。四周是行色匆匆的人群,有的下班,有的放学,没有人注意到我。车站附近今年最后一波瓜摊上,卖瓜的正跟试图包圆的老太太叽歪:“老太太、老太太,您这可不对。你这是摸准了姆们的脉门了啊,见天快擦黑儿过来,好嘛!姆们这是正经小圣儿庙的京欣,跟中山街里面卖的黑崩筋儿那不一样。您就是我亲妈,今儿也不能卖您那么贱了。”“这天都快黑了,我不买,你这瓜都自己吃了啊?照顾你生意,你还哪儿那么多说头啊?”“我这一毛一斤的瓜,您老天天快擦黑儿4分一斤来一个,这谁受得了啊?”瓜贩一边抱怨,一边乐,但手里依旧给老太太称着瓜,并没停下。“高点高点,这满大街做买卖的有跟你这么平秤的嘛?”“还高啊?我这秤杆都撅天上去了,您看不见啊?好家伙,您老这真是要了我亲命了唉!”看着瓜摊上切好的瓜,我咽了咽口水。
秋天了,天上的云很高,也开始有一阵一阵的小风。太阳并不再很晒,懒洋洋的缓缓往西边出溜。小块的云彩渐渐的被从西面镶上金边,仿佛一串指示着方向的脚印,在高空向我无声地吆喝:“这边儿,往这边儿走!”
想了一分钟,我决定跟着公共汽车消失的方向走。车是肯定坐不成了,就算等下一辆车混上去,然后到下一站被轰下来,虽然会省一点力气,但是肯定还要被骂一顿。“不值当的。”我给自己打气,“公共汽车比走路也快不了多少,慢慢走肯定能走到。”
秋天的夕阳迎面照过来,我只能半低着头,眯着眼,沿着路两侧的银杏树荫,从一个走到另一个。有风,就有换了黄衣服的叶子,跟树枝分手,在半空折着跟头,依了歪斜的向地面俯冲。特别调皮地还会下面的行人头上或者肩膀拍一下,粘在他们身上,试图跟着他们走出一段距离。
我捡了几片叶子,一边走,一般在手里拔根儿。随手把拔断的叶子扔掉,再从随便哪个地方捡起几片继续。有几次,我把叶子放进嘴里,看看能不能像柳叶一样吹出声儿。树旁掉落的银杏,臭烘烘的堆在那里,偶尔会有好奇的孩子或者拎着篮子的老人来捡,只要离得不太远,我每个都会踢上一脚。
这条路的两边都是银杏树,间隙是一丛丛的紫穗槐。郊区的公路没有人打扫,黄叶铺满了道路,仿佛是金盔金甲的军阵随着路面蜿蜒向前。零星经过的汽车,把路面冲开一道间隙,路面的黄叶会离开地面获得重新在天空飞舞的短暂机会。“啊!轧死我啦!”我在心里模仿着他们被汽车压倒的惨叫,并试图像空战一样用手把空中飞舞的黄叶击落,“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我的机枪开火了。
阳光斜斜的给前面的一切镶上或黄或红的点缀,紫穗槐的矮树丛,散发着有点呛人的药香。没什么人经过,仿佛这是一条专门为我开设的道路,因为一切都是那么好看。有麻雀躲在紫穗槐的树丛里大声的喳喳叫,我捡起小石头拽进去,看着它们一哄而散,仓皇地逃走。等到它们落到树上,我就跳着跑过去,在树干上踹一脚,看着它们继续喳喳叫着,往远处飞走。我很开心,甚至忘记了这是一条离家出走的路。
走过了八里桥的站牌,遇到了第一个分叉路口。我不知道该走哪条路,就在路边等着下一趟公共汽车经过。右边的路口挨着著名的八里桥,西斜的阳光也给这座阴沉沉的青色桥穿上了金色的外衣。等待的无聊让我上了桥,摢撸着栏杆上被风吹雨打得面目基本全非的狮子,我从桥的这边跳到另一边,数着到底有多少公狮子和多少母狮子小狮子,然后爬上桥头背着石碑的乌龟,试图看清石碑上的大字,并大声念出来。“潞河为万国朝宗之地四海九州岁致百货千X万艘辐X云集商贾行旅梯山航海而至者车X织路相望于道盖仓X之都会而水路之冲达。”这么一大堆没有标点的字念得我上气不接下气,还有很多字我不认识,只能含糊着过去。
阳光在河面上的倒影,从一团火球慢慢的拉成一个鸭蛋,然后是一根粗壮的蜡烛,直到变成一道绵延的金线。太阳在地平线上藏起半张脸,仿佛又跳动了一下,消失不见。我觉得他在用最后的力气跟我眨了眨眼,说了一声“明儿见”。
周围开始慢慢暗下来,天空还是很亮,云彩的金边都慢慢转成红衣,他们也好象是听到了太阳让他们回家的吆喝,在匆匆的向阳光指示的方向飞跑。月亮露了头,如同一张挂在天空的假脸。没有车经过,我躺在乌龟的背上,对着天空挥手,“再见!再见!”和一路同行的云彩告别。
等天色全部黑起来,路灯亮起来发出滋滋的声音,灯影里大团的虫子开始飞舞。草丛里的金铃儿和蛐蛐开始试音,河里的蛤蟆也开始此起彼伏的对唱,天黑了,这是他们的世界了。我还骑在乌龟的脖子上面,但是随着觉得撑住的石头越来越凉、周围越来越黑,我开始有点害怕。
听大人说过,这里是一个古战场,很久很久以前,有好几万骑兵在这儿和外国人打了一仗,然后都死在这儿。好几万人,我对这个数字没有很清晰的概念,因为说书的每次说到出兵动不动就是几万几十万甚至八十三万。想起来今年暑假,我在古文观止里看过一个什么人写的吊古战场文,好象有什么常覆三军、时闻鬼哭!鬼哭!那就是说有鬼?我把自己吓了一跳,赶紧看了看周围,还好,没发现什么鬼。但是,不敢再在桥头坐下去,我抱着书包用最快的速度跑回路灯下的站牌。
路灯并不很亮,在地上打出一个暗黄的光圈。我跳进光圈,感觉像跑进了孙悟空用金箍棒画出的圆圈,长长松了一口气。在黑暗的世界里,光就是一切力量的源泉。我不再害怕,开始把地下的剌剌蛄扔到蚂蚁窝上,看它被蚂蚁围攻。
向自己来的方向张望,公共汽车还不见影踪,但是我看到一个人慢慢的骑着自行车穿过一个又一个路灯的光圈,向这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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