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奔

深夜十一点，三三手机上跳出史东的微信：“我到了，在小区外天桥下。”三三回信：“等着，一会就到。”史东赶了两个小时车程，只为约见三三，三三不能够拒绝。一方面因为史东是三三初高中六年同班同学，一方面因为史东是三三拒绝过的初恋。三三再次翻看今晚与史东的微信对话，心里茫然。

“我想见你。”

 “真的吗，骗我的吧。”

“见还是不见？”

“当然见了，老同学嘛！”

年前，十几年的老同学们不知被谁都搜集到一起来，三三这从不参加同学集会的人，也被拉进班级微信群里，第一个加她的人，就是史东。十年未见了，一时间往事席卷而来，各种回忆片断如车轮轰轰滚过心头，那可是最初最真的感情啊，三三百感交集，竟潸然泪下。从那个时候起，史东与三三联系上了，闲时聊音乐体育，也谈婚姻育儿，竟一如当初那样契合。但只要史东把话题引到情感上，三三就插科打诨，调笑过去。

 “你问是真的吗，我来告诉你，比真金还真，现在就来。”

“别开玩笑了，我们可是在两个城市。”

史东发了个位置，在两城之间的高速上。

 “后悔了？晚了，我已在路上。”

 “不会吧，你到了就深夜十一二点，我有什么理由出门？”

 “理由都是自己找的。”

三三有些讶异，仗着相隔两地，这么冲动地答应见面，不是她平日风格。而且那么晚了，出去怎么跟大伟交待呢？

女儿每晚要听三三讲了故事才肯睡觉，三三看看躺在身边的女儿，小脸儿红扑扑的，早已睡得深沉。三三从床上爬起来，穿上毛衣，仔裤，外套在主卧衣柜里挂着，大伟睡那儿呢，怎么办？还是不穿了吧。

三三走出女儿房间，踮着脚尖穿过客厅，扒在大伟门上听，天哪，他到底睡着没，怎么没呼噜声。三三蹑手蹑脚走到大门口，小心冀冀地拉开木门，“吱----”,恼人的响声在静夜分外剌耳，三三用最慢的速度扭开防盗门锁，“咯嗒”，门锁忠实地回应。三三的心怦怦乱跳，像拍着的皮球，就要从噪子眼蹦出来。如果大伟正好从房间出来，她哪有颜面应对。三三摇头：我在玩火！从外面锁上门，三三闭上眼，稍稍平复了一下心跳，抬起手拢了拢头发，这才想起，眉也没有画，这样子得有多丑。第一次，三三这混帐的已婚女人，深更半夜出门私会别的男人。

 出了小区门禁是一段下坡路，路边一间商铺的灯还亮着，那对做早点夜宵的老夫妻俩正在收摊。顾不得许多，三三小跑着从他们身边冲过去，转过街口，一直跑到天桥下，车，果然等在那儿。回头张望，路边上整齐地停满了小车，并没有行人。

史东从车前走出来，掐灭手中的烟，拉开副驾车门。三三心里一片空白，不太敢看他，立马弯下腰坐到车上，手放到胸前，深深吸气。可耻的女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到如此狼狈。

 “有这么紧张吗？都抖起来了？”史东弯着嘴巴轻笑。

 “你还笑。”三三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三三以为史东要把车停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好好谈话，见面不是想谈谈吗？可史东一直开车，是往景区的方向。

“这是去哪里？”

“……”史东不答，转换话题：“我要就这样开到早上。”

三三的心动了一动，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情话的。

开着开着，史东冷不防抓住三三扶在靠臂上的左手，三三大惊，试图缩回来，史东早有预料，抓得更紧，三三缩了几回，徒劳，突然其来的暧昧让她低了头，气息不匀。

 “别这样，老同学。”

 “你还不清楚我对你的感觉吗，还是故意装不懂？”

 “要压黄线了，注意注意。”三三也转换话题。

 对面来车，史东撤过手去换远近光，三三赶紧缩回手，放到他触不到的地方。

史东果然把车开到景区，这里离市区半个小时车程，白天三三办事刚好来过。三三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这里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都算是比较安全的地方。

车子停在桥头，史东拿出手机导航，表情有些慌乱：“这里我不太熟。”三三说；“我们公司在这边有些业务，温泉的、房地产的都有。”说话间导航开始，不一会儿，史东把车停在一家农家乐宾馆门口。

 “这儿？你要开房啊？”三三诧异。

史东不答，像是在思考，静默了两分钟，看得出，他的脑子在飞转，然后，他扭过脸，热辣辣盯着三三看，看得三三脸要红了。

都是成年人，三三懂得史东的眼神。开房，三三真没想过这个。这怎么可能，这可是同学会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分隔在两个城市，早前微信交流不过信口开河，还到不了这个地步吧。三三想，是不是我的穿着误导他了，我太随意了？或者，史东他已经变得这么前卫了？

三三直视史东，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确认了，他的魅力还达不到这时就勾引她上床的地步，然后平静了。

史东这时尴尬了，说：“我知道你不是随便的人，我以为开房说话更方便。要不，我们去吃点东西吧，都这个点了，再晚也晚不到哪里去。”至此，三三知道，他已经放下了共度良宵的心。

三三想，那个农家乐，史东来的时候怕是已经找好了，这样的小宾馆，不会在登记身份证上较真，于他，很安全。

景区有一条夜宵街，晚上也灯火通明。史东选了一家没有客人的夜宵摊，从车上拿出红酒，点了火锅，与三三边吃边聊。推杯问盏几巡，尴尬逐渐散去，话题很多，老同学的亲切感又回来了，酒的功效不错。借着酒力，史东问：那时，你走得那么决绝，你有爱过我吗？三三反问，我走后不到一年，你就结婚了，你有爱过我吗？三三想起当年，她一得到录用通知，就立刻搭长途汽车去找史东，她要亲自对史东说，我有工作了，我可以养活自己了。可是，刚进入院子就被告知，史东已经结婚了。三三眼睛有些湿润，她偏过头，让夜风吹干它。

吃毕，史东原路送三三回家，再没失态，回复他从容老成的样子。

 车停在小区门口，三三将要推开车门又停下，扭头笑言：“史东，你不会再来找我了！”史东轻声答：“也不一定。”三三下车，再不回头，心想，这便是永别了，又有泪意，凄惶之中也是轻松。

三三摄手摄脚爬上楼，深呼吸，掏出钥匙，扭动锁眼，咯嗒一声，心呯呯地又要跳飞了。轻轻推开门，不对劲啊，怎么会这样？客厅的灯怎么是亮着的？换好拖鞋，推开客厅门，大伟靠在沙发上，像是开门的声音惊醒了他，睡眼惺忪。

“你去哪儿啦？”

“我……我……”

三三被抓了现行，手足无措。大伟看她这样，觉得事情比想象的要严重。

“过来，到我身边来。”

三三的腿比铅沉，挪到大伟旁边足足花了两分钟。

“想好了吗？别骗我，老老实实跟我讲，你去哪了？”

“和初中同学出去喝酒了。”

“他们怎么联系你的？”

“微信。”

“在哪里喝的？”

“景区，夜宵摊上。”

“哪几个同学，男的女的？”

“一个，男的。”

大伟鼻子一哼，心想，这算是说到了重点。

“是你日记上写的那个人吗？”

“是。”

“是年前同学会后，你为他哭过的那个人吗？”

“是。”

大伟叹了口气，都多少年前的人了，到现在还想着。那次，看到三三哭得个泪人似的，大伟就动用哥们儿私下调查过了，那人就职于某市某局办公室，有老婆有孩子，借同学会名义找到三三，明显是个套路。别看三三一把年纪还有颗少女心，但眼睛却很锐利，一般人骗不了她。大伟早就下了定论，那人跟三三成不了什么气候。这回是怎么了，难不成三三硬是过不了初恋这个梗？

 “几点出去的？为什么没跟我说？”

“十一点，我看你睡着了，没跟你说。”哪敢说呢，说了你能放我出去？三三想。

大伟低头看手机，两点半。

“你们做爱了？”

三三吓了一跳，差不多要哭了，她抬起头，焦急地回应着伟伟直勾勾盯死她的眼神。

“没有，没有，你不相信我吗？”

见鬼，个死女人，明明做了这样伤天害理的坏事还装成那么无辜的样子。

“投怀送抱了？”

“没有，真的，就……就只是他开车的时候，抓过我的左手。”

三三哪里会说谎呢，甚至连委婉一下的过程都没有，通通全招了。 大伟恨恨地看着深更半夜偷偷摸回家的女人，头发乱蓬蓬的，没有化妆，没涂口红，没带发夹，甚至没带包，难不成这女人从床上爬起来就出门幽会了？眼睛还肿肿的，这死女人要为那狗日的哭多少回？

大伟还想问，你还爱他吗，话到嘴边硬扯回去，变另一句了。

“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知道，不该这么晚出去，不该没提前告诉你。”

“记住，这件事情，我很生气。”

 “没有下次了，我保证。”三三低头，绞着手指，认真接受训诫。

“好了，明天还要上班，赶紧上床睡觉。”

“啊----？哦。”三三惊诧，这就算审完了。

“先去洗手，别的男人摸过的，不洗干净跟你剁了。”

“哦。”

三三在大伟眼皮子底下赶紧跑去洗手，脱衣服，自觉钻进被窝自己的那边，背对着他倦缩起来。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落定，大伟也上床了，咦，怎么回事？一只手臂伸过来抱住她，顺带一条腿也过来搭在她身上，热呼呼的鼻息吹着后颈和头发丝儿，一会儿，嚊声响起，他竟睡着了。三三稍微调整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微熏中，也睡去了。

很长时间后的一天，看大伟心情很好，三三问起那件让她疑惑很久的事。

 “那天你怎么那么轻易就相信我了？”

大伟笑言：“女人要偷情，必先精心妆扮一番，你没化妆，没穿漂亮的裙子，连内衣都不配套，就跑去见他，应该没想过要和他发生亲密关系。这么好的机会他没办了你，要不，是你不愿意，要不，是他心存忌惮，不敢。换做是我，深更半夜约见你，我可不想喝酒，我只想做事。”

男人的眼光果然够独特够犀利，三三大悟，捂脸，心想，衣服挂你那边我没法换好不好。

 “这事可没有第二次啊！对了，那件事我还没惩罚你吧。”大伟眯起眼，看着三三，开始坏笑。

 “不敢了，不敢了。”三三慌乱摆手。

大伟笑得抽，笨女人，你身上的味道一点没变，没别人的气息，也没新冲过澡，这点，哪能骗得了你老公！不过这点，他是不会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