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恰似无情却有情
就在东边的天空开始隐隐有红光出现的时候,坐在殷沐离卧房门口的若棘听得里面殷沐离又在喊“娘”,接连喊了几声“娘”,然后说要喝水。
若棘推门进去,发现殷沐离还是紧闭双眼,不安地在床上扭动着,此时屋内的酒气已经全部散去,只剩下熏香淡淡的味道。若棘倒了茶水,温柔地喊:“阿光,来喝水~”
殷沐离眼睛微微张开,自己撑起一些身子,用手肘撑在床上,喝了几口若棘递过去的茶水,又躺下了。看那样子,还是没有清醒过来,不知道是酒劲没有消退,还是没有睡醒。
清雅的众人都已经起床,院内响起来扫洒冲洗的声音,轻云往殷沐离的卧房去,想要看一看他怎样了,走到卧房门口,正遇到开门出来的若棘,就问:“若棘姑娘,我家二少爷怎么样了?”“还没醒,只是酒气散了,想来酒劲是已经没有了吧。”
黑沼泽的人也喝酒,只是从来没有人喝得醉成这样,若棘听秀才说过,有一种情况下的人最容易喝醉,那就是借酒浇愁的人,醉了还不容易醒过来。
轻云听若棘这样说,连忙说:“这就好,辛苦若棘姑娘了。”若棘淡淡一笑,说:“我去找轻雨到厨房帮忙。”
看着若棘的背影,轻云总觉得多了些凄苦,不复往日的轻松。
殷沐离只觉得头痛难忍,伸出手来揉自己的额头,睁开眼睛,看到阳光已经从窗子照进来,原来天已经亮了。他模糊记得夜间梦到了自己的娘亲,娘亲还是那么温柔地唤他“阿光”,只是梦中的娘亲没有穿着那身弱绿色的衣裙,而是穿了一身黑衣。
他揉着头坐起来,觉得十分口渴,就下床穿鞋,准备去倒茶。卧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光线从来人身边射进来,来人身边就罩了一圈光晕,“你醒了?”是若棘的声音,想来是她听到有动静,所以进来查看。
殷沐离看着身边晃着一圈光晕的若棘,点点头,若棘又问:“想喝水吗?”殷沐离又点点头,他总觉得若棘今天的声音淡淡的。
若棘倒了茶,双手递给殷沐离,殷沐离双手接过,看了若棘一眼,见她脸上也是淡淡的,眼神也不似初见时那般纯净,像是有,心事?殷沐离想,可能是自己眼花。他对若棘道了谢,低头喝茶,若棘低头看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殷沐离心里记起了昨日自己让若棘等一等,自己去去就回,结果却一直没有回,和白瀚宸还有孔晋之去喝酒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一点也不记得。
喝完了茶,殷沐离又双手把茶杯递给若棘,若棘接过去放在桌上。其实,若棘倒好了茶就可以走了,殷沐离完全可以自己喝了之后把茶杯放在桌上,可是若棘就一直等着,等到他喝完,接过茶杯。
若棘走出卧房,重新关上房门,光线也被关在了门外。殷沐离长长叹了一口气,头好像更疼了,他低头穿鞋子,突然发现自己的上衣已经被换上了汗衫,可是裤子并没有换,搭配很是怪异,他又注意到汗衫的带子,这才意识到可能是若棘为他换的衣服,而不是轻云,若棘系带子的方式有些特别,与别人不一样。
原本已经站起来的殷沐离又坐了下去,哎呀,头更疼了。
若棘依旧坐在卧房的门外,又过了好一会儿,卧房的门打开了,殷沐离走了出来,若棘眼光向下一扫,发现他已经把裤子换了。想问他,已经清早起床了,怎么又把裤子换了呢?可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说:“清粥已经煮好了,轻云说,你吃了酒的早晨只喝清粥,吃一些小菜。现在吃吗?”
殷沐离还没有开口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说,若棘也本就是这样一问,没准备让他回答,她问完就已经往厨房去了。
殷沐离觉得自己站在卧房门口,看起来很是可笑。清雅里的仆人都已经开始干活了,就见自家二少爷像个桩子一样站在卧房门口,一脸纠结,不知道要干啥的模样,好一会儿才摇着头又回去了。
若棘端着清粥和小菜回来了,她把托盘放下,殷沐离以为她还要像等着他喝茶那样一直等着他吃完粥,有心想请她一起吃,可是只有一碗,想要问问她有没有吃过,又觉得多余。哪知道若棘根本没打算看着他喝粥,自顾去拿了他换下来的衣服,又把干净的常服放在床上,自己又走了。
殷沐离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寡淡无味地喝着粥,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若棘本不想来送饭的,可是轻云非要她来,说自己吃坏了肚子要去茅房,衣服的事情也本是归轻雨的,可是她说自己太忙走不开,就都推给了若棘。若棘匆匆进来卧房,又着急忙慌出来,尽力表现很镇定,却如芒刺在背。她现今思绪纷繁,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殷沐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清早殷沐离喝茶的时候,她居然傻呆呆地一直在一边站着,当时她觉得空气都凝滞了。
把殷沐离换下来的衣服交给轻雨,若棘认为自己可以松一口气了,轻雨又说:“那二少爷换下来的汗衫呢,你怎么没有拿来?”若棘想,那裤子,他才换上去,就要换下来清洗吗?轻雨又催她:“好若棘姑娘,我这都忙坏了,还是需得麻烦你去把二少爷换下来的汗衫拿来。”
轻云和轻雨想要给若棘多喝殷沐离接触的机会,却不知道这二人此时内心的纠结和尴尬。
若棘硬着头皮又回到殷沐离的卧房外面,稍定了定神,敲门,她不知道殷沐离是不是正在换衣服,她要是贸然闯进去,太不合适了。
她一边敲门一边轻声问:“阿光,你的粥喝完了吗?”没有人应声,停了一下,她又敲:“阿光,你的粥喝完了吗?”“喝完了。”殷沐离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把若棘吓得伸手就去抓一直带在身边的刀,殷沐离赶紧按住若棘握刀的手,问:“你干什么呢?”
若棘松了手,把手从殷沐离掌中抽出来,回身见殷沐离已经换好了衣服,正是方才她拿给他的那身浅绿色衣衫。
“我喝完了粥,换了衣服去书房了,在书房就见你往这里来,想着你是来找我的,就跟过来了。”殷沐离觉得好笑,轻云和轻雨两个懒鬼不来伺候自己,都交给若棘,心里大的什么鬼主意,他一清二楚,既明了,就知道轻雨一定还会让若棘回来拿衣服,他干脆匆忙喝完了粥,把衣服换了下来,到书房去静了一静。在书房看着窗外,就见到若棘慢腾腾地一脸愁苦往卧房走,然后像是做贼一样的挠门,说话声音细弱蚊蝇。
见到若棘单薄的身形,淡如水的面庞,他的心突然就安然了。若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接了任务却无从下手,自己既然已经开始调查事情的真相,就不应该计较,不应该纠结。
他轻手轻脚走出书房,悄无声息地走到若棘身后,其实她就算是房中了脚步,若棘也注意不到,她正满腹心事,斗争着怎么面对卧房里的殷沐离呢。殷沐离并不知道,他梦中的呓语已经在若棘那纤尘未染的心头刻下了深深的伤痕,犹如若棘左眉的那一道伤疤一样,永远也不可能消除。
若棘也没有说话,深深地看了殷沐离一眼,想说什么,终究是没有说,返身进到卧房找到殷沐离换下来的衣裳,搭在臂上,又将碗碟放进托盘端着就走。
殷沐离以为若棘是方才被自己吓着了,正在赌气,有心想让她高兴一些,跟在后面问:“若棘,要不要去我的书房读书?”一听到“读书”,若棘真的来了精神,她点头说:“好。”结果他这一打岔,若棘搭在臂上的衣服就开始往地上滑,绊住了若棘的脚。按说,若棘自小习武,反应敏捷,身手轻快,本不至于被绊倒,可是她此时心事满怀,殷沐离又跟在身边扰她的心神,一个没留神,就往地上趴下去。
殷沐离的反应倒也不慢,他本来在若棘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此时一个箭步冲过去,伸出长臂捞起若棘轻盈的身子顺势揽在怀里,又顺便接住了托盘。然而,也就仅仅是接住了托盘而已,碗碟“叮叮当当”跌落在地上,碎成几瓣。
轻云和轻雨老远就看见了二人一前一后边走边说,接着就看见若棘往地上扑,殷沐离抱住她,然后碗碟碎了。两个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小跑过来,轻云说:“二少爷,您就怕摔了若棘姑娘,就不心疼这细瓷碗碟?”轻雨在旁边打岔:“瞧你说的,二少爷不心疼若棘姑娘,心疼碗碟有用吗?”
两人这一唱一和,戏唱得煞是好听,听得若棘面红耳赤,殷沐离还一手拿着托盘一手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呢,她赶紧从殷沐离的臂弯中挣扎出来。
殷沐离拉住若棘的手:“欸,当心,别扎到你。”轻云和轻雨正在收拾地上的碎瓷片,一听这话,都不愿意了,轻云说:“轻雨,你当心点,别扎着,我皮糙肉厚的,扎着没关系。”“哎呦,轻云哥哥,要扎,人家陪着你一起扎。”
若棘挣脱殷沐离的手说:“我来帮忙。”殷沐离见若棘修长白皙的颈项也开始泛红,知道她是被那两个家伙说得害羞了,就扯住若棘,对轻云和轻雨说:“你们小心一些给收拾干净了,我带着若棘姑娘去书房读书。”说完,拉着若棘就走。若棘虽然力气不小,可是终究没有殷沐离的力气大,被拉走了。
就听蹲在地上的轻雨说:“轻云,你听到了吗,二少爷让我们小心,他还是关心我们的。”“得了吧,二少爷让我们小心收拾干净了,是担心有碎渣子,不小心扎到若棘姑娘,你以为是担心你吗?这么蠢,难怪二少爷不愿意留下你来贴身服侍。”两个人开始拌嘴。
若棘的头都快要烧得冒烟了,殷沐离额角的青筋直跳,这两个小小年纪的人怎得如此婆婆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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