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cinderella

我有一个朋友,今年奋战在号称中国第一大考的司法考试战线上,偶去电话,她叫苦不迭:刑法好难!
法律是上层建筑,一切与法律相关的变动永远着眼于下层基础的变化。当年《刑法修正案(九)》的出台,不但激起了理论界和实务界不小的涟漪,还让司法考试的老师和同学们忙了一场。与其他部门法相比,刑法有其特殊性,它被称为保护社会的最后一道屏障,一般不轻易变动,只有当其他部门法都无法解决的时候,它才会出手。以此推知,再往前的《刑法修正案(七)》将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的犯罪作为一个新增的条款被列入刑法第二百二十四条是顺应了社会的呼声,想用最严厉的手段来摘除传销这个祸国殃民的毒瘤,结果呢?
在刚过去不久的2017年,中国东北大学毕业生李文星疑因通过互联网招聘平台求职,误堕传销陷阱而死,尸体在天津静海的一个水坑中被发现。类似的新闻有很多很多。
慕容雪村,一个接受过法学院正统教育的人,在《刑法修正案(七)》将组织、领导传销活动入罪的那一年(2009年),深入龙潭虎穴,卧底传销集团,上演了一出“无间道”。最后将所见所闻、所感所思汇集成一本书——《中国,少了一味药》。看完此书,我总结出传销的实质在于一句话:欲练此功,挥刀自宫。
传销,说白了就是自欺加欺人的把戏。他们有一套成熟的套路,尽管外形各异,手段稍显不同,但实质却都万变不离其宗。寻常的传销,一开始是千方百计拉拢你,让你进入到他们的地盘。第二步是洗脑,没有限制人身自由,没有压迫和酷刑,一切都是在你自愿的前提下展开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慕容雪村说,“人是虚弱的动物,而语言的暴力是最大的暴力,当狼牙棒高高举起,再坚硬的脑袋也只是一堆血肉之泥”。他是理性很强、潜入目的明确并且潜入时间不长的,即便如此,也已经深刻感受到了洗脑的威力。他坦言,如果时间足够长,任何人几乎都将缴械投降!
传销似猛虎,令人谈虎色变。排除一些充满黑社会性质的传销,大部分的传销人员之所以走这条道路是因为他们打心眼里相信,组织宣传的月入几十万元是真实的,他们时时刻刻受到组织内那些成功人士的激励,他们只是想变成成功人士的一员,他们坚信,只要努力拉人入会,那一天指日可待。所以在此之前所受的一切苦都是值得的,不该有任何怨言。于是他们心甘情愿吃大锅饭,吃没油的土豆白菜,睡地铺,每天上课,串寝,将夹杂着错别字和文意不通的组织宣传册当成圣经,每天读每天背。他们踏上传销道路的那一刻,已经挥刀自宫了。斩断了独立思考的神经,清除了哪怕是一丁点的怀疑精神,培养了对组织百分之百的忠诚和信任。
王小波说:“因为狂信,人就不想讲道理。 我个人认为,无理可讲比尸横遍野更糟;而且,只要到了无理可讲的地步,肯定要尸横遍野。” 传销之所以屡禁不止,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有两个方面的原因。其一,这帮挥刀自宫的人群,阉割了自己的理智,变得疯狂。传销是金字塔形的。只有处在上层的那些人,才是最终的受益者,而处在下层的人,注定只能喝西北风,众叛亲离、家破人亡。从下层到上层,需要拉进去多少人、多少钱?而这个过程中创造出多少价值?这个道理,只要稍微用点小学数学知识就能计算出来。
可怕的是一旦入会,没有人会再去算这笔账,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可以到达金字塔的上方,其他的想都不去想。我想起帕斯卡·福柯在《疯癫与文明》中的视角,他看到以人类自身的疯癫为本体的人类的另外一种存在形式。在文明的社会中,传销就是以这样一种怪异的面目存在的,与福柯所描写不同的是,这种非理性不是源自一个群体对另外一个群体的迫害,而是某个群体心甘情愿的堕落,也即源自他们的“自宫”。这种疯狂比帕斯卡·福柯所描述的更为可怕,它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用外力难以铲除。故事中的小琳便是典型,在“我”将其解救出来之后,她憎恨“我”如同见到苍蝇。“我”用了很多手段想让她清醒,她依然执迷不悟。在她看来,“我”这个卧底断送了她成功的美梦。
屡禁不止的另外一个原因是管制不到位。在立法上,连最严厉的刑法的介入了,为何它依然大行其道?答案是法虽严厉,却治标不治本。就好比一个马蜂窝,你抓了它的蜂王和领袖,其他的马蜂一哄而散,各自奔天涯。过不了多久,在另外一个地方,一个新的马蜂窝又成型了。在民法、刑法的领域,只能针对某个具体的案件、具体的主体,解决具体的问题。虽然有其导向作用,可这种导向在民智消失之时也消失了,改变不了传销生存的土壤。
所以我觉得,传销的毒瘤想要摘除,关键还在于开启民智,同时给他们提供更多的生财之道。法国著名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勒庞在《乌合之众》中曾分析道,“对于激发群体狂热来说,理性谈论是不行的,必须用宗教般的方式去让群体去产生崇拜,他们受到了道德净化,成为了反对不道德的利剑。”传销就是让组织内成员对组织的生财之道产生了狂热的膜拜,令他们深信不疑孜孜以求。
对于如何解这种愚蠢的狂热,慕容雪村也是五味陈杂,他对群氓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愚蠢本身不是恶,却可以把恶放大无数倍”。他最后虽然端掉了这个窝,但是深知,在不久的将来,另外一个地方又将有一个新的窝。面对着中国一千多万的传销人员,他是着急而不知所措的,最后,只能提出一个希望:让常识在阳光下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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