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和好后，雅婷彻底搬进了丹尼尔的公寓，不再续租之前在学校附近租的房子，开始了家庭生活。
她在酒店里跟我说完这一切的时候已是深夜11点。末了，她起身准备离开时，转过头真诚地问：“小树，这种情况下，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我看着她的眼睛，思考了一下，坚定地说：“这个假设不会成立。但我觉得你的勇气没有错，胆小鬼是不能拥有真正的人生的。”她满意地走了。
一年后，我在一个研究生同学组织的聚会上听到一个来自北戴河的同学说，一个月前雅婷爸爸因为脑溢血瘫痪了。震惊之余，我捧着手机，点开了微信后迟疑至自动锁屏，反复了几次，终于还是没有给她发去半句问候。
她没主动告诉我，自然是因为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主动找上门的同情只会加剧她的心理负担，罢了，希望她和她的家庭能够坚强面对吧！
两个月后，我顺利毕业。因为一个机缘巧合，不到半个月便去了另一个城市做了一份博士后的工作。又过了快一年，我记得是天气很好的五月份，时隔两年多不发朋友圈的雅婷更新了一张插花的照片，配文：Hello, My brand new life！重点是这条信息的位置定位在北京。
我跑到这条信息下点了个赞，但并没有评论。一年前对于她爸爸出事，而我却连一句问候也没有给她的遗恨一直折磨着我的良心。雅婷冷淡的性格使得她并没有什么朋友，也只有和我这样同样寡淡的人才偶尔说上几句心里话。
我心里有很多疑问，你爸爸怎么样了？新生活？你回北京工作了？那丹尼尔是不是也来了？说是窥探隐私也好，说是关心也罢，加上做了博士后后经济能力显著提升，我便找了一个要回去探望导师的借口问她周末在不在北京，想顺便过去看她一眼。
她在一家著名的咨询公司竞得一个不错的岗位。我是直接去她租的公寓找她，那是一间大概45平米的单身公寓，在10楼，法式落地窗户被擦得透透亮亮，中间设计了一个隔断，左侧部分兼具工作台和客厅的功能，右侧是厨房和餐厅。进门的右手边是卫生间，左侧则是卧室。所以麻雀虽小，六个功能区俱全。我进去的时候她正在餐桌上插花，餐桌设计成吧台的结构，落地窗外的阳光洒进来，使得整个屋子顿时有了一种暖气洋洋的氛围。
她还是一头清爽的短发，着一件米色薄毛衣，白色家居裤，随意的打扮也掩饰不住她的好身材。见面拥抱后第一句话就打趣我：“树博士后，好久不见！”
“哇，这房间这么棒！今天晚上收留我吧！”我故意忽略她的调侃，注意到她心情不错，环视一周后说道。
“热烈欢迎！”她接了我在超市买的水果和零食后，然后说：“我工资的大部分都用来付这个房子的租金了！”
“有品味！”我认真地说，“那些挣高工资还住地下室的人如果不是支出压力太大，便是不懂生活！”
刚一坐下，我便直截了当地跟她忏悔了我心中一直压着的关于她爸爸的事。
“你的决定是明智的！谁都帮不了他，而且我当时的情绪整个是失控的，得罪了好多其实是真正关心我的人。”她轻松得像是在说一件与她无关的事一样，“不过，现在好了，我爸爸康复得不错！而且自从他生病以后，虽然身体不灵了，但性格好了不少，我父母结婚快三十年，现在终于进入蜜月期了。”她给我在冰箱取了饮料递给我，“现在离得近，每个月都可以回去看他们。”
“那就太好了！”我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喝了一口饮料，继续问：“那你以后就定居在北京了吗？”
“是这个打算！”她转来转去终于坐定下来，看着我随意地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和那个人已经分手，不会再回巴塞罗那了！”
我定睛地看着她，手保持着捧杯的姿势，停在半空中，我在等待她说，这是一个玩笑。但她没有，而是缓缓地换了一个坐姿说道：“不用这么看着我。这是真的！我失恋了!”
我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尽力地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认真地说：“可是我觉得你们两个是真的很相配啊！都是勇敢且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人！”
“你说的很对！尽管有种族、文化和年龄的差异，但我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时间里，我发现了我和他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雅婷看向半空中，若有所思地讲。
“那没有道理分手啊？”我不解道。
“我想最根本原因在于他还是一个少年！而我已经老了。”沉默了很久后，雅婷叹了一口气后，徐徐地说。
“这是我今年听过的，最惊世骇俗的话了！”她越解释，我越糊涂。
“我和他的相似点让我们走到了一起，而我们的差异让我和他不能再继续往前走了。”她更深沉地说道。
“你说的我也不明白，我就问你一句，你还爱他吗？”我坐直了身体有点着急地问她道。
“爱！我想我再也不可能像爱他一样爱别人了！”雅婷还是一样不紧不慢的语气。
“那问题一定在他！他这个花花公子！流氓！渣男！”我最受不了这种女生付出这么多却依然被坏男人欺骗的故事了，用恶狠狠的语气用力地说道。
没想到雅婷一直游离的眼神突然被我的话吸引了回来，不解甚至有点生气地看着我大声地说：“你不能这么说他！你怎么这么混账！”
这下换我蒙掉了！
“什么是渣男？渣男是玩弄感情，不负责任的男人！但丹尼尔他不是。他如果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他就会应我的要求和我结婚。因为走结婚这个过场不是一件困难的事，真正困难的是婚姻里的两个人是否能真正能做到把婚姻里的准则当作信仰。他是一个对婚姻没有期许的人，但他清楚地知道我有，我对婚姻有很高的期许。而正是因为他是一个负责任的人，他就不能在他自己还没有把握能给予我想要的婚姻时就轻易地给我这个婚姻。”雅婷一鼓作气地说完，顿了顿又说：“对不起，我刚才爆粗了！”
直到此时，我大概猜到分手的理由应该是由雅婷的结婚提议引起的。
“你真是够伟大的！被人甩了，还再为他辩解！”我一点都没生她的气，啃了一口苹果，漫不经心地说道。
“是我提的分手！”雅婷终于平静下来。
我看着她，又啃一口苹果，没有说话。我看她也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问：“那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我问你后不后悔去吉隆坡赴约？后不后悔去巴塞罗那读博？你做这些可都是为了他！”我一本正经地讲。
“其实，我做这所有的选择都是为了我自己！他只是一个驱动因素罢了！呵，人生真的很可笑，我当时却看不清这一点。”还没说完她自己先笑了。
“别再自欺欺人了，好吗？”我对她的盲目痴情有一点无语。
“我有吗？小树！你想想，如果没有遇见他，我就永远不可能做出去热带探险和去欧洲念书这么有魄力的决定！想想我那个时候对于读博多么排斥啊？你忘了吗？我还嘲笑过你！如果没有遇见他，我也不可能变成像今天这样独立、自由、有主见的人！我更不可能找到我今天能找到的这个工作。我那时候去招聘会投的都是什么企业啊？过去想都不敢想我还可以到这里来工作！你以为我从前是真的看不上那些喜欢我的男同学吗？不是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他们相处。我的狭窄视野和不自信无形之中变成了把自己包裹起来的茧，我生活在一个完全封闭的环境里！是他把我拉了出来，才使我有机会成为现在的我！”雅婷语重心长地对我讲。
她的清醒让我震动！这确实不像是一个平凡的失恋的女孩该有的表现。我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顺着她的话，接道：“听起来，你很感激他？”
“是的！虽然我们的爱情没能继续走下去，但确实是他让我成为了我一直渴望成为的那种人！”很突然的，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了下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刺激你的。”我有一点慌，跑到她的脚边坐在地上轻扶了一下她的肩膀说道。
“没关系！我一直没对别人说起过这件事，包括我的父母！今天说了出来，我心里舒服多了，而且我现在才明白我心里真的不怪他。”她说着，哭出了声。
感觉到她此刻需要倾诉，我便沉默着等她继续说：“我们没有发生任何冲突，没有吵架，没有冷战，我只是留了一封分手信给他，然后就一个人悄悄飞回来了！走的那天早上还一起有说有笑地吃了早餐，我故意做的是西红柿鸡蛋面，他最不爱吃的早餐。他应该忘不了我了，我是不是很坏？”她哭着竟笑了起来，看着她这样我心里好难受，也忍不住红了眼。
我不想再跟她讲这个让她心碎的话题，于是捏了捏她的肩膀，小声地问：“回国了有什么计划吗？”
“我要成为我们家的栋梁！这就是我的计划。”她擦干了眼泪清晰地说道，“生活是很现实的，爸爸的康复非常烧钱，妈妈也为了照顾他提前退休了。好在他过去还挣得了一点家底，近几年不怕撑不住。但我的小弟还小，他还要念大学，还要成家，我不能让他受委屈，不能让经济的问题拖他的后腿，不能让他将来若遇见了喜欢的姑娘还怕别人看不起他。”说完，她轻轻地扬了一下下巴。
落地窗外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睫毛上未干的泪珠在光线里闪闪发光，那一双眸子在逆光里格外深邃。我看着这幅画面，坚信她一定会成为那个从亦舒的小说里走出来的女主人公，就像她中学的时候所梦想的那样。
让你像大自然一样从容度过每一天，平和安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