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为追求真实感,我没有省略一个语气词,并且,由于常年住在国外,在说中文时我的老师仍会带着Anyway和yeah这两个语气词。)
我无意间在大提琴老师的书桌上看到一块大提琴的琴码子,边角都磨的光溜溜的,颜色很陈旧,看上去像个古董。好奇心趋使我问到这块琴码子的来历。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老师向后靠了靠,“那年呐我十二岁,下课后班主任说你和某某去打扫一下学校仓库。yeah,然后我们就去了,看到各种残破不堪的东西,有烧的黑乎乎的孔子像,撕裂的京剧戏服,让我想想,哦对还有那些…歪歪扭扭的摄像机支架,被折断的二胡弓,碎成几块的提琴背板,那副景象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其实我后来才得知,几年前,正值文革高潮,傻逼红卫兵的破四旧运动那可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能搬走的就搬到我们学校操场销毁,搬不走的,比如钢琴,他们就点上火,推到外面烧掉。而那些被销毁的物品呢,残骸便被收拾到了这个学校仓库。yeah,就是这样。Anyway,我打扫的过程中发现了这个琴码子,其实我当时可不知道那是干嘛的,因为上面有雕花,就带回去了。”
“那些年大家都肚子饿的发慌当然对音乐啊乐器啊没什么兴趣,但我就不一样。别人放学了合尿泥玩,我放学了就跑到东风供销社二楼,隔着玻璃,看里面几个特殊的供给品——几架小提琴,一架低音Bass和一架大提琴啊,就搁那儿一两个小时就这么看着,yeah。隔年我们学校向市教育部申请购买一架大提琴——又等了一年才得到批准。班主任带着我拿着批准条,像拿着圣旨一样,那趾高气扬地递给售货员,我那天简直比磕了药还兴奋,yeah。”
“Anyway,后来我就可以上大提琴课了,老师是我们那儿前任文化部部长的妻子,因为是续弦呐所以还很年轻。一天上完课后我无意见拿出了这块琴码子,她看到后就立马跑出去哭去了。两年后我父母托关系把我搞去日本留学,她送我到飞机场,等飞机时我就问她,为什么那天一看到那块琴码子她就哭了?她说反正你去了日本也不会回来了,那我就告诉你吧。这个琴码子,原属于一架由叫…伊凡诺维,额…伊凡诺沃?具体名字她当时跟我说过可我忘了,反正就是一家苏联乐器厂生产的大提琴,是一个苏联的大提琴手带过来的。当时中苏不是有革命友谊在度蜜月期吗,所以中国尤其是我们北京周边苏联人可不少。Anyway,这个苏联小伙子空余时间给她上大提琴课,一段时间后她就立马喜欢上人家了,小伙子人帅又有一米八大高个儿谁看着谁不喜欢?再说党安排她嫁给一老头,她当然只是嘴上乐意。yeah,你应该没听说过那个时代的政府包办婚姻吧,这些疯狂的历史真的得要去好好了解一下。后来这个苏联小伙子也喜欢上她了,可五几年中苏交恶他不得不回去,走之前就留下了这把大提琴。文革开始后文化部首当其冲被破四旧给糟蹋了,她的大提琴当然也未能幸免, yeah。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07年我回国的时候,她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去一趟莫斯科的大彼得罗夫大剧院,可她的左腿走几步路就疼,因为她那时候紧紧地抱着大提琴不放,红卫兵着急了嘴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拿铁水管子打断了她的腿。”
注:大提琴琴码子的形状不只一种,我的猜测,因为苏联生产的大提琴和国内的肯定不一样,再加上当时大提琴本来就十分罕见,我老师的老师通过一块琴码子就认出那是她原来的琴也不足为奇。
“我的那些华裔同行、朋友呐,其实有不少还挺红,但他们,可别说经历过那个年代了,连没去都没去过中国,吹捧呐倒是一大堆。每当就是有这样的情况出现,我就讲跟他们这个的故事,并告诉他们不要亲信读到的有关中国已经进步的文字,历史总是会重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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