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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浪漫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四散游荡

一个浪漫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四散游荡

作者: 明白君是明白人 | 来源:发表于2019-06-17 11:21 被阅读6次

    01.

    革命?

    浪漫主义(Romanticism)这个词,显而易见是从根据浪漫(Romantic)一词所引出的。除了作为一种18、19世纪盛行的艺术形式以外,通常我们用它来指代某种情感、理念和行为方式。

    对于浪漫、罗曼史(Romance)、罗曼蒂克(Romantic 音译)、浪漫主义这些词,我们都能明确感受到其中包含有「感性、抒情、美好、冲动、个人化」等等具有内在一致性的共同特质。而相比之下,「浪漫主义革命」(Romantic Revolution)就不但生僻得多,也似乎内含着一种冲突,比如我们很难想象,以诗人、钢琴家、画家、情种、瘾君子为主体的浪漫主义,能和革命有什么关系?

    英国当代历史学家蒂莫西·C·W·布莱宁(Timothy C.W.Blanning)的著作《浪漫主义革命》,就试图通过对浪漫主义的研究,揭示出一场隐秘的革命。这部小说用寥寥数篇揭开了欧洲近代世界的面纱,通过对浪漫主义时期的文学、哲学、音乐、绘画等等文化现象的考察,慢慢梳理出一条渐渐明晰的线索——那是浪漫主义对启蒙理性的不依不饶的革命。

    ▲《浪漫主义革命》,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团,出版时间:2017

    依布莱宁看来,这场革命虽然没有硝烟,却对我们如今的生活产生着根本的影响。也许,我们如今对个人主义、英雄主义、女权主义的理解,对明星的崇拜,乃至对爱情的态度等等,都或多或少源于这场革命。

    《浪漫主义革命》一书致力于打破人们对浪漫主义的成见,重新对其审视。在布莱宁笔下,罗曼蒂克不再是小布尔乔亚的一种美学趣味,而是一场热情似火、披荆斩棘的革命,并且它还将继续燃烧。

    02.

    卢梭的反叛

    《浪漫主义革命》一书的全名为《浪漫主义革命——缔造现代世界的人文运动》。这也许会让生活在科学提供的巨大便利中的我们产生深深的怀疑,难道不是理性与科学造就了我们现在的生活吗?「浪漫主义」这个文艺领域的特殊术语和我们真的相关吗?——这些问题在这本书当中都被慢条斯理地解释出来。

    在书的开头,布莱宁旁征博引,考证了「浪漫主义」一词的源流和诸多含义,他意在将浪漫主义从狭义的术语中解放出来,使它成为了一种与启蒙理性平起平坐的根本立场。为此,布莱宁列举了大量的例子,涵盖了哲学、宗教、政治、社会学、艺术诸多领域,历数了歌德、拿破仑、贝多芬、拜伦、卢梭、瓦格纳等一干风云人物。在书的导论中,他说道:「浪漫主义为感性文化与理性文化之间无休止的争讼揭开了新的篇章」。布莱宁继而把卢梭当作是这样一种集体争讼的开端。

    作为启蒙运动「百科全书派」的编纂者之一,卢梭一开始是和伏尔泰、狄德罗等人志趣相合的。不同的是,卢梭更敏感,更神经质,他善于捕捉来自内心深处的细微倾向。那种莱布尼茨式的理性主义逻辑架构早就让卢梭深感不适。直到收到那篇著名的有奖征文,写出《论科学与艺术的复兴是否有助于使风俗日趋纯朴》这本书后,他才总算是将积蓄已久的对启蒙理性的厌恶明确下来。

    ▲卢梭在乡间,传说卢梭很多次灵感的爆发都是在乡间散步的时候。

    在此之后的卢梭始终坚持了这种态度,在各个方面都与启蒙理性作斗争。布莱宁认为,他的《忏悔录》就可以看成是一份浪漫主义的宣言,在《忏悔录》一开篇,卢梭就写道:

    「我正从事一项前无先例而且今后也不会有人仿效的事业。我要把一个人的本来面目真真实实地展示在我的同胞面前;我要展示的这个人,就是我。只有我才能这样做。我深知我的内心,我也了解别人。我生来就不像我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我敢断言,我与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迥然不同;虽说我不比别人好,但至少我与他们完全两样。」

    布莱宁之所以把《忏悔录》看成里程碑,是因为他看到了这部书的一个隐秘的价值。在卢梭身上,他找到了一个尤为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个人主义,即一种因人本身的与众不同而感到美好和骄傲的精神。

    浪漫主义革命至此拉开了序幕。

    03.

    个人主义者们

    在浪漫主义还没有明确地对启蒙理性发难的年代,他们最初攻击的对象是科学中宗教的遗失,功利主义者与实证主义者对人性的冷漠,以及学院对于个人才华的限制。在反对学院的潮流中,布莱宁援引画家卡斯滕斯(asmus jakob carstens)的话来描绘那个渐趋个人化的时代风貌,卡斯滕斯在反对学院的桎梏时说:

    「我属于人性,不属于柏林画院。只有人的灵性,才有权要求我把我的感知发展到最高的高度。我将全力以赴,用我的作品向世界证明自己」。

    在书中,不只是卡斯滕斯对影响他发挥「人的灵性」的那种体制发起攻击,慢慢地,对人性的高度认可、对科学的反感与对自然的执迷愈演愈烈,个人主义的条条小溪最终汇成了浪漫主义革命浩浩汤汤的大河。越来越多的知识分子被启蒙理性激怒了,他们愈发明确地悟到「启蒙之光虽然给人光明,却不给人温暖,虽然驱走黑暗,却不能照彻人心」。他们看到了科学忽视人的弊端,理解到「科学可以解释所有的事,但是无法理解所有的事」的事实。

    因此,他们标榜个人、赞美自然、崇拜英雄、鄙视庸众,将「作者,而非作品」置于「美学活动的中心」。这种做法就意味着,艺术家逐渐从自发走向了自觉,不再躲藏在作品背后,开始提倡完全的个人主义。正如王尔德声称的那样:「爱自己是终身浪漫的开始」。

    从卢梭到李斯特,浪漫主义旗下的知识分子得到了巨大的解放,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他们弘扬爱情的纯粹、天才的伟大、强调艺术的尊严和个人的自由,创造了「珍视个人魅力的文化」。对于这样一种肯定人的内在精神,并以个人魅力为荣誉的革命。布莱宁引用阿伦·沃克(李斯特的传记作家)的话说:

    「贝多芬借助他独特的天赋和不妥协的性格,迫使维也纳的贵族至少对他平等相待。接下来就留给李斯特了。他促成了一种观念,让人们认为艺术家是更高等的造物,受到神的恩赐。而余下的人类,不论哪个社会阶级,都必须尊重艺术家,甚至向他们效忠。」

    ▲贝多芬的手稿之一

    至此,李斯特为止,艺术家完全崛起了,他们从以往的仆人地位和被科学所统治的情形下脱身,文艺复兴以来的那种对人类理性的肯定渐渐转向了对人类感性与内在精神的价值肯定,这的确是一个伟大的转变,而且参与这一转变的所有哲人、艺术家、学者等个人主义者们都统统成为了革命者。

    ▲李斯特肖像。弗朗茨·李斯特(Franz Liszt 1811—1886),匈牙利著名钢琴家,被誉为「钢琴之王」。

    04.

    启蒙时代的幽灵

    对于18、19世纪盛行的理性精神,浪漫主义就像它的反面,作为幽灵和影子而存在。「上帝说:要有光。于是有了牛顿」——这是启蒙时代知识界的广泛写照,他们崇拜牛顿,为理性的缜密与和谐自豪。浪漫主义在那样的时代中,只能在阴影潮湿指出生长出来,俨然一朵「恶之花」。

    布莱宁在书中花了极大的篇幅描绘浪漫主义的文化现象,他把对夜、月亮、黑暗和梦的热爱归结为浪漫主义对启蒙理性的矫枉。但凡理性追求和谐,浪漫主义就追求极端;理性越追求清晰,浪漫主义就越模糊现实;理性追求严谨,浪漫主义就极力讴歌迷醉。它们在对立中生长,但又不全然对立。

    ▲油画《雪中墓碑》弗里德里希,1807

    布莱宁的意思是说,就像太阳和月亮的那种对立,理性主义与浪漫主义亦然。浪漫主义更像是理性主义的反光,看似的对立却在内部潜藏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们在很多人物身上都能看到这种二重性:卢梭一面推导社会契约一面写作爱情故事;尼采一边积极肯定伏尔泰和巴赫,一边又被酒神精神所打动;弗洛伊德虽然想要找到意识背后潜意识的规律,又同时将其基础建立在对梦的想象上……没有启蒙运动的浪漫主义是矫揉造作的,而没有浪漫主义的启蒙运动则是空洞乏味的。这样,它们这种相伴相生就成了解释对方的最好的载体。

    一个浪漫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四散游荡,背后却是一种集体的反感与厌恶。浪漫主义的个人主义者们害怕科学有一天会使人丧失掉自身,用功利的快捷与便利抹杀人类可贵的鲜活感受。不幸的是,这些浪漫主义者们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然而,这些个人主义者虽然松散,但他们各自的影响力却不容忽视,即使他们对科学始终怀有反感,他们有时候又帮助了科学的发展。在无政府主义、超验主义、共产主义、法西斯主义下,都能看到作为反光的浪漫主义的身影,以及他们对启蒙理性的强烈反感。

    问题是,他们的这种对科学的反感结束了吗?布莱宁认为远远没有结束。他强调,浪漫主义不但没有消亡,反而变得更加广泛。「后现代主义」、「解构主义」、「达达主义」等等,都无非是浪漫主义的变形,浪漫主义革命的延续。因为在宗旨上,它们都是一致的,即标榜个人、否认科学的唯一方法、对人类的陌生化痛心疾首。最重要的是它们都具有绝对的内向性。

    05.

    绝对的内向性?

    整部《浪漫主义革命》用很大的篇幅列举事例,用多个不同的视角考察了浪漫主义的方方面面,但不管如何分析,都围绕着黑格尔对浪漫主义的定义——「绝对的内向性」。

    所谓「绝对的内向性」即是指浪漫主义对人类精神与心灵的依赖和着迷,他们深深地陷入到广阔的精神世界中,不仅肯定人的自然权利和价值,还将这种权利上升到和宇宙平起平坐的地步(如贝多芬《第九交响曲》);他们不仅崇尚灿烂的和谐之美,也同样赞美伤感病态的美(如王尔德《道连·格雷的画像》);不仅肯定斗争的伟大(如德拉克罗瓦《自由引导人民》),更能体会失败的伟大(如歌德《浮士德》)。

    ▲油画《自由引导人民》,德拉克罗瓦,1830

    黑格尔的这一定义无疑将浪漫主义的范围大大地拓展了。不难看出布莱宁也深深地认可这一观点。这样,浪漫主义不只是那种雨果式「滑稽丑怪与崇高优美对照」的文学形式,它变成了世界性的、时代性的旗帜。

    正如卢梭的巨著《忏悔录》的宗旨那样,浪漫主义将挖掘自我、展现自我、探索精神作为核心,以此作为武器来反抗科学的冰冷。虽然最终启蒙运动所提倡的理性精神似乎获得了胜利,使科学的便利辐射到了整个世界,但我们也许永远也不能忽视浪漫主义为我们提供的心灵出路,它在某种程度上替代了宗教,成为二十世纪喧嚣下的「朴素与感伤的诗」。

    直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当我们面对科学变本加厉的迅速发展时,每当感受到自我的土地受到践踏,面积不断缩小时,卢梭、华兹华斯、贝多芬仍然指引着我们去勇敢地反抗,追求激情与自由。

    就像布莱宁在全书末篇所言:

    「接下来,历史去向何方?我们只能猜。不过确认无疑的是,浪漫主义那条核心准则——绝对的内向性——的历史角色没有完结,浪漫主义革命仍然没有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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