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乡下,看望父亲。
走到巷子口,父亲刚好出来,准备上屋后的厕所。
远远地,我大声喊,他没听见,向前一步,再大喊一声。
父亲站住了,回头看,噢,是二丫嘎来了。
我走近他,摸摸着他的头发,摩挲他的脸,用肢体动作表达我的亲昵。
父亲嘟囔着,结结巴巴地说,这么热的天,不要老嘎来哦。
我笑笑,扶着他进屋。
父亲今年95,不能走远路,但可以在门前屋后转悠,也自己盛饭吃。
视力和听力大不如从前,跟他说话,非得走近大声喊 ,他看什么总是使劲揉眼睛,非常吃力的样子。
记忆力衰退得非常厉害,前一分钟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后一分钟就忘记了。
眼面前的事情,一概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但是过去很久的事情,反而记得清清楚楚。
母亲去年离开,父亲却说她走了有十多年,反复念叨的一句话,就是你妈吃的苦扎实呢(多的意思),天天跟小蛮子她们几个去偷柴,穷啊,不偷的话,一家老小十几口没得办法活命。
两个女婿和外孙子孙女走到他跟前 ,无论怎么喊他叫他,父亲都一脸茫然 ,全不认识了。
但是自家五个儿女,只要大着嗓门远远地喊一声,他立刻知道我们是哪一个。
尤其,三哥和姐姐不怎么回来,不管多久,我跟他们视频,父亲会一眼认出来。
母亲在世时,我回家,给他们的房间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然后,总会去小街,去狭窄的巷弄,去儿时奔跑的地方走一走。
母亲走后,我基本不出去,就待在家里,陪在父亲身旁。
父亲说话抖抖索索,吞吞吐吐,别人听着,可能感觉不清楚不连贯,但我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或者说,根本没有人愿意走近他,没有人愿意听他说话,没有人有耐心考虑他的感受。
然而,我统统愿意,我愿意捏捏他的耳朵,拍拍他的手臂,让他感觉到我的疼惜;我愿意看他抖动着不灵活的嘴唇,我愿意听他重复无数次的话,我愿意听他抖落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我愿意让他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也有人重视他把他当回事。
我愿意,他因为我亲昵的肢体动作和温柔的语言而感到作为父亲的骄傲。
是的,父亲不比母亲,他不擅于表达内心的情感,但是我一直知道,父亲一直以我为骄傲。
下午四点钟,我拍拍他的后背,告诉他我要回城。
他点点头,嗯哪,你要上班的,不能耽误你做大事 。
这方面,父亲跟母亲一样,他们都认为我在城里上班是多了不得的大事。
我走到门口,又折回屋里,再次告诉他我走了。
父亲跟在我身后,来到门外,目送我离开。
我走到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又一次折回头,走到父亲身边,摸摸他的头,告诉他我嘎去了。
父亲点点头,大声说,嗯晓得的,你走吧。
我快速离开,走几步,又回头朝父亲看。
自从母亲离开,我每次告别父亲,都要返回再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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