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曾经的村落

小时候住在乡下。

那时姥爷刚刚去世，父亲觉得与其让我和母亲都回西北建设兵团受苦，还不如让我回乡下老家陪着姥姥，让姥姥有事牵挂，便不会陷于孤苦寂寞；这样妈妈还可以尽快办理会城的手续。于是，我就成了姥姥牵在手里的那只小猴。

姥姥家的房子是建在半山腰的，是几间用石头和土坯垒成的老屋，非常简陋，可是那时并不觉得，反而是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安静而美好。

每天早晨，山下的村庄早早的便会飘出淡青色的炊烟。姥姥一向话语不多，她总是站在房前的空地上，静静的眺望远处的群山。不知道姥姥在看什么，但这好像是每个清晨的仪式，我便是姥姥旁边那个揪着她衣襟的小小的身影。

傍晚，忙完了一天的农活，姥姥会做好一锅玉米面粥，有时也会蒸些刚采摘的豇豆，拌了醋和蒜来吃。吃好了，我又是那个赖在姥姥怀中仰望明月初上或者璀璨星空的孩子。

乡下的日子过得慢，每天要做的事情也几乎不变。贴心的大舅弄了一条纯白的小柴犬来陪伴我，名叫汪。说来也奇怪，附近的村子狗狗都是黄色或者黑色，只有我们村子狗是白色。每天我和汪跟着大舅去后山挑水或者下地干活，当然，我俩只负责漫山遍野的奔跑玩耍。最喜欢大雨过后的山泉，每个坑洼，每个石堆的中间都会涌出泉水来，清凉无比。和汪你追我赶，戏水小憩，它是最好的玩伴。有一次妈妈回乡探亲，带我去镇上逛了半天，回到村口，一只汪直扑到还没有它高的我身上，妈妈吓得直喊“快跑”，可是我却正在享受汪满头满脸的亲昵……

这便是多年以后我脑海中不多的关于姥姥和儿时的记忆了。

去年夏天我还和母亲来过这里，温馨的小村落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家家门前都晒着新收的粮食，或者种着碧绿的小青菜。随便从门里出来一位老乡都是远远近近的亲戚，特别淳朴热情，用熟悉的乡音跟母亲招呼着“二姐姐回来啦，进屋坐坐，喝口水哎”。

可是以后，这情景便不会再有了。

刚陪母亲回家，因为整村拆迁，所有的村民都搬到附近镇上的新社区，村里的老房子要全部拆除，然后要平整成耕地。按说这是好事，可是对于母亲来说，虽然还有旧时的乡亲，但是却再也没有了可以回去的村庄和记忆了。

母亲和姥姥很像，慈眉善目，安静而隐忍，好多事情都默默的放在心里。

秀花阿姨和远方表哥载着我们来到村中的教堂取了圣水，一路慢慢上山。村里的房子已经七零八落，碎砖混凝土遍地，也有像姥姥家一样早已废弃的石头老屋。

母亲在山路上一边走，一边环顾着四周，尽管阳光明媚，但初春的山还是显得有些苍凉，尽是荒草枯木，果树的枝桠倒是刚修剪过，还要静待过几日的春暖花开。

来到姥爷姥姥的坟前，母亲终于忍不住，扑倒哭了起来，“爹，娘，我来看你们了”，然后，就只有呜咽。我看着母亲的白发在抽泣中颤抖，皱纹愈加深刻，也不由落下泪来。想起父亲最近总说的一句话“人生一世，庄稼一茬”，也许生命就是这样流逝和更迭的吧。

秀花阿姨往坟头上遍洒圣水，也不知如何安慰哭泣中的母亲。我安静的陪母亲跪着，虽然早已经不是那个揪着姥姥衣襟站在山腰凝望远处的小孩，可是，对于慢慢老去的母亲，我能做的也只有陪伴。

别了，曾经的村落。

别了，崎岖的山路，老旧的石屋，墙边的南瓜秧，还有门前的艾草……

别了，我儿时记忆中的家园。

来年，这里是平整的耕地，诱人的果园，还有依然熟悉的乡音，招呼着“二姐姐回来啦，来看看今年的庄稼喜人吧！”

2017年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