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在攻心

古人之智，纵贯千秋，横逾万象。冯梦龙集之以为《智囊》，上述帝王之慧，中述士卿之机，下收民贾之黠。然其智胜之术，多以攻心为上。故曰，智在攻心也。

吾之所谓攻心者，非兵家之谈。行事与人以心为基，察其所思，投其所嗜，击其所短也，以致其意。王侯之心，重利轻信，优柔易变。子贡、苏秦、张仪之属，设利定害，纵横四海之内，游走六合之间，翻七国于揖稽之余，覆天下于笑谈之间。于是江河震动，九州拜相，一言存赵而斩白起。非其设利深怵于王侯之心，岂可得哉？民匪之心，庸猥率性，浅志寡谋。冯谖、岳飞、王阳明之徒，阳德阴计，比智青史之上，留名万载之间，收民心使千里归意，平逆匪还百世安宁。于是齐尊东帝，南夷争降，一信灰飞十万兵。非其计皆因于民夷之心，不可得也。斯攻心之效也。

然使子贡之属，游贫疲之国，民生凋敝，百年积弱，而信言尧舜之治以说夫诸侯，劝其行无为之治，则吾不知商君何以复见孝公耶！使王阳明之徒，执敲扑之具，苛政甚虎，千里荒芜，而空谈孔孟之道以降夫乱民，劝其履精忠之责，则吾知邹穆何以贻笑于天下也!是王侯重利，百姓图年，国之不强，食之不饱，遑论德义!有如使人善修末叶而不顾干之将折，其能成者，未之有也。必先比于诸侯民夷之心，而后攻之。李林甫比于玄宗之心，臆风流暮主以看贤才，能知其将起将重为谁。每先谄上欺下，口蜜腹剑，只手遮天。霸中书令一十七载，圣意不敢稍露，以见斩良才；比于安禄山之心，臆边藩胡将以看阿谀，能知其将思将言为何，每先言于欲发，俯首恐惧，数九淋漓。镇安禄山五十余年，异动不敢稍加，以毕折叛心。李林甫其人虽费分说，攻心比心之术，已极之矣。故欲攻其心，必先比其心。

若有一介臣，能通万人之心，而断断兮无他技。虽欲纵横，俚鄙迂讷，一典一故之不能举，恶可服君？虽欲横行，骑豕言兵，一计一策之不能施，恶不折陵！其为智者，必先博学而长技，广思而弘毅，良师益友谈兴亡之理，万卷千国定百年之义。于是专攻一术，以为务。十年寒苦，十年明悟，郁结困顿，冰雪塞途。斩辟真理，横眉万戮，三千锤炼，终臻智酷。揣察人心，以为利用，雄辩连珠，绝策无数。然后凤入九霄，一唳清音万里，四海震动。五洲臣服。星辰瀚海，提掌翻覆。红尘名利，未屑一顾。攻诸天下之心，同列无不叹服。是欲攻其心，必先修其心也。

攻心之术，未必损人利己。将心比心，诚意正心，以为正道。欲修心术，必先修德。说人甚则近谀，击人甚则近凌。李林甫之徒，虽可称黠，不可学之。今非乱世，正气不可失，道法不可触，仁义不可轻，初心不可违。正心以后，方可攻心。至于兵家诡道，争斗奸佞，另当别说。

呜呼！古人之智，何其大也！攻心之智，何其玄也！非仙神者不极，非圣人者不彻，非明慧者不精，非贤能者不悟，非善思者不通。老子论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以其谓智可乎？于吾众人，虽略用一二，亦已获益无穷。使常比他人之心而后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则毋伤人;常修吾辈之心而立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则心趋贤。攻心之术，其妙无穷，小生不过一二刍议。而智慧之道，其路漫漫而修远兮，吾愿上下而求索!

20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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